第一回 烏衣現黑夜,赤血染朱門(1 / 3)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若不是因為雪會融化,便與泥無二樣。可這樣的夜終有蓋不住的地方。三重大院,層層的大紅燈籠,在冬夜中燒出一片火紅。這樣的大宅子除了大官、鄉紳、商賈以外,尋常人一村建不起一間。可這個縣城幾十年難出商人,也沒一塊地被豪紳看中,全縣的書呆子考出功名的更半個歸鄉的。那麼這富戶隻能有一種出身:武林中人。

事實如此,宅子裏是當地有頭臉的武林世家,江湖人稱豹尾婁家。一門三代盡出使鞭的好手,教了不少門生也是遍布江湖,也成了此地一霸。老天不開眼,如今這一門的老前輩均故去了,留下後嗣本事不如先人,吃著祖上威名果真成了一霸。知縣見了婁家老爺婁君赫,也得下轎長揖見禮。

總有不知道規矩的,且說今夜月黑風高,城裏早過了宵禁,一道黑影飄蕩在街上,依稀是個人樣。可除了黑影外,一切都是模糊的。

黑影飄進了深巷子,紅光打在上麵,終於確認了真是個人:頭上頂了個舊鬥笠,披一件磨壞不少的黑裘鬥篷,一身黑布衣褲黑革靴,腰間懸著黑柄黑鞘的三尺長劍。二十多歲年紀,眼神輕靈卻顯微弱,麵容清俊但蒼白得很,五尺五寸身長可難免瘦弱,果有三分鬼氣。看得出來是個潦倒的劍客,這等劍客必是江湖已棄之人,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餓死。不過這等人官府願意用,本事遠勝捕快且得錢就幹。但一旦做這樣事便連聲名都剩不下了。

劍客來到正門前,邁步上前叩門,門房下人開出一道小縫:“你哪來的?”

“找你家老爺,少礙事。”

下人打量一番:“你當這是什麼地方,插把劍了不起嗎?像你這樣的我見多了,滾了!小心一鞭抽你!”

劍客好在有些涵養,還是讓這廝把這些厥詞放完了。不然這廝的腦袋已在別處了。仍然簡單一句話:“記住自己的話,一會兒小心舌頭。”轉身便走,再不理這瘋狗吠的什麼。

順著高牆找到後巷,紅色厭人的光減弱了不少。劍客長出一口氣,縱身騰空而起,眨眼間已在牆內。婁宅後院空蕩蕩的,想來這家沒有女兒,不然該有個花園的。劍客打聽得知婁君赫夜裏極少住正廳,常在一座小閣裏。大院落找一座小閣樓雖難,不過二更天找一間亮燈的屋子易如反掌。

走近時,劍客耳邊總有淒厲的聲音,攪得人心亂。過了一會兒反而停了,兩個下人抬出了一個大麻袋,好像裏麵是人,劍客並不顧這些,先閃到一邊,等人走遠了再進去。真是怪哉,大老爺住的地方竟無一人在其內隻是二樓的燈還沒有熄。想必屋裏人還沒睡,劍客伸手拍門。

未及裏麵答應便推門而入:您是婁大俠吧,在下何亮見過婁大俠。”何亮抱拳拱手。婁君赫是個中年漢子,體型已有些臃腫,所著衣衫盡是名貴的料子。深在大藤椅中:“看你的樣子也該是個好漢,怎生落魄至此?再說你也太不懂規矩,有事明早辦不行嗎?快走,明日你再來求書信。”婁大俠果有風度,見此等小輩哪用睜眼?

何亮輕揚嘴角,能感到的隻有寒意:“婁大俠誤會了,知縣大人請我來的。”婁君赫說話頓時慢了:“這麼說你是公差了,今日造訪有何貴幹?”

“奉知縣之命,取你項上人頭。婁大俠還有什麼話要留下嗎?”

“豈有此理!這狗官忘恩負義!”婁君赫終於挺直了腰板,雙目圓瞪如自家掛的燈籠。:“我好心好意替他罩著一縣治安,不識好人心的東西!他……“何亮耳朵險些磨了繭,口中的話如腰間的劍:“我不過是拿錢辦事的,您剩下的話就等到回頭向他索命時再親自對他本人說吧。”長劍出鞘,聲如清風低吟。

婁君赫回過神,已另有主意:“壯士且慢,可否打聽一下,知縣請你花了多少銀子?”何亮還沒舉劍殺人,暫時收了劍:“普通人殺一個三百兩,你這樣的人物多加二百,你若想我不殺你,得付雙倍價錢。”婁君赫一聲譏笑:“五百兩銀子,一個知縣哪有的錢,他必是貪官汙吏。”何亮隨口而答:“他是什麼人我不管,錢從哪來的我也不管。別再耽誤時間了。”婁君赫語氣又低了些:“這樣吧,我給你五千兩,你去殺了那狗官如何?”何亮稍沉默了一陣:我憑什麼要相信你,回頭你賴賬怎麼辦?知縣可是用官服抵押的。”婁君赫站起身:“我這麼大的家產才不把這點錢放在眼裏,不然我先給你錢?”何亮搖搖頭:“殺一個人不是問題,可是殺你有官護著,殺官是犯法。”婁君赫臉上露了笑容:“這個縣裏知縣算什麼,沒我罩不住的。”一手摸出幾張銀票:“這是五百兩,你先拿著花,事成之後除了銀子另有重謝。”何亮拿過銀票收入懷中:“明天去衙門口收屍。”回身出門又順著後牆翻出去了。婁君赫心中暗喜:等到明天這廝殺了縣官,我再把他抓起來,上報朝廷,又得一功,沒準縣官都當上了。

如今尚在二更,何亮轉過一條條街。他輕功了得,比常人步法快得多。不多時到了一座破落的關帝廟—他便住在那裏。何亮打算且睡一陣再去做事,這廟也真是夠破:前頭牌坊已磨損許多,再往裏走,層層台階上不知蓋了幾多枯葉,正殿前香爐裏的香灰如塵土般堆在其中久無人清,東西配殿連牌子帶裏麵的擺設都丟了,可能前幾天在當鋪裏見過。裏頭關公的像端坐在前,不過兩側關平周倉早披上了拜屋頂漏下的雨雪所賜的銅鏽。可能是銅像太重了吧,還沒人搬走。

好在睡覺還可以,何亮先拜了拜關公,又找了張蘆席到東配殿裏,鋪在地上,封住殿門。躺到席子上,摘下鬥笠長劍,解下鬥篷緊裹在身上。隻等著殘星再走幾圈。

長夜對於江湖人來說總不會安寧,因為擾夢的人常在。鎮子的中心到邊上有三四裏路,抬著一人重的大麻袋自然是累贅。再加上板上釘釘的事,人當然不著急。三更時分,兩個腰間纏著軟鞭的人抬著麻袋大步跨進正殿,硬底的靴子直撞得地麵作響不停。冷氣刺骨,何亮本就睡不安穩,耳畔又多紛亂,不由怒從心生。直接跳將起來,亮出劍鋒快步到配殿門口。正要破門,卻聽得一個人吐出人言:

“總算到了,動手吧。”

遲遲沒有動靜。

這聲音已有些不耐煩了:“怎麼,你還有問題?”

另一人聲音不響卻還算清楚:“夫人並不算老,相貌還好,幾個如夫人也如花似玉。幹嘛非要做這等事呢?”

“這你就不懂了,家禽總比不上野味呀。”他的臉上似乎掛了笑容。“但不識抬舉的似這等賤人,隻有這一種下場。”何亮到被這談話吸引了,先到一邊披上鬥篷戴好鬥笠,耳朵貼近門縫。又聽那人發問:

“那又幹嘛在關老爺麵前做這等事?舉頭三尺有神明,要遭天譴的。”

“這裏早破落了,殺人再埋了方便。至於是不是在這個泥胎前無所謂,不過是這正殿能避風罷了。”

“殺人這檔子事還是少做些好,趁著夜深人靜,放了她吧。”

“說的好聽,老爺親手封的穴道你能解開?何況婁家的規矩豈能隨意破?倒也是,如今不守規矩的人果真不少,剛才在府裏的時候就有個黑衣服的怪人想硬闖,讓我一通罵趕走了。所以還是規矩點好。”

“還是不行,這女孩長得還不錯,我下不去手。”

“真是沒用,年輕人就是不行。不過你提醒我了,送她上路之前你我還能消受一番,你先出去等著。”

何亮已怒不可遏,徑直破門飛出。一個縱躍進了正殿,那廝正解腰帶。何亮怎會不認識他?婁宅門口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劍客的劍先起一道白光,又沾了一層紅光。一聲慘嚎透過天空。

另一個在外麵的鞭手嚇得棄鞭跪倒:“大俠饒命,小人從未做過虧心事,這次也是被逼無奈。求大俠開恩!”

何亮一腳踢開屍首,一劍破掉麻袋。果然露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不過隻有眼睛還看得見,耳朵尚能聽到,餘下全身經脈都被封住了。何亮一把扶過,一邊吩咐那鞭手:先把這屍體清理了,再到東配殿把蘆席拿到這來。然後一邊等著。”鞭手忙答應了就上前拖著屍首跑到後院去了。何亮望著她一陣仿佛想起了什麼,腦海中一片混亂,好在穩住了,離開腦海。

真是難為了這姑娘,婁君赫封穴的力道算是不小。解開以後,常人全身要麻上七八天。然這何亮不是一般劍客,一掌抵在她背後,渾厚的內力緩緩到達全身經脈,運力一催,各處穴道頓時衝開。這時鞭手已鋪好了蘆席,扶著她躺下。何亮又解下鬥篷蓋在她身上:“你別緊張,先說怎麼回事,沒人能傷你。”

女子終於緩過來:“大爺,奴……”,何亮卻先止住:“不必如此稱謂,這裏沒有大爺,你也不用伺候。重說一次。”

“小女子本家姓陸,家住京城,自幼習得音律,在青樓為一歌伎。後因得罪了高官,居無定所,流落天涯。隻有四處賣唱為生。到了此地,見婁家請我到宅中唱曲。便想婁家乃此地唯一大戶,不得不應。怎知婁家老爺原是……“

何亮瞟了一眼旁邊那人:“沒關係,你隻管說便是。”

“原來婁家請人唱曲隻是幌子,把我誆入府中小閣……”說到這時,眼淚一對對落下。何亮看在眼中,心緒又亂了,好一陣才平複:你不必說了,之後你有何打算?”陸姑娘也漸止了淚:“命定如此,還能有什麼打算。隻剩下削發一條路了。”何亮已有些懊惱,心中暗道自己枉做江湖人,自己生活困難不說,救人也徒勞無功。如此要這三尺劍又有何用?霎時間一道銀光掠過,何亮看著劍鋒上刻的字,似乎又記起了什麼,口中嘟囔著:“繼往神鋒,盡出龍泉。江湖何路,問劍為先。”眼睛頓時一亮,收了劍,叫過一旁的人:“叫什麼名字?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