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雖然凍不住南國的江水,卻可以使江上的風更涼。真正寒氣可以透過任何對它的阻攔,對於穿著單薄的行人更是難當。此時的胡雋衝已經離開同行那兩人有幾日了,此時已經進入了南京城,來到了長江北岸的渡口,在這天的下午就能順利登上江船了。他心裏盤算著,過江以後就離著杭州還有五百多裏,靠自己身上的這筆錢還足夠買一匹快馬。不出意外的話隻要一天就能到。而現在離著小年還有十天,自己一定能在過年之前趕到。想到這裏,他也安心了一些。
他沒有選擇乘大船,因為他知道大船上麵一定有很多人,那些人裏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們在旅途中隻懂得喝酒耍錢,閑聊淡扯。更可氣的是他們那些凡夫俗子總是最喜歡說那些江湖上的事情,他們談論起這些事來隻是依靠一些空穴來風的謠言再加上那些無端的猜測。這樣的事情他這幾年都經曆過了,到了現在他還沒有習慣,隻是更加厭倦了。所以他選了一艘小一點的船,隻有一個搖櫓的老船夫。還有一個衣著很華貴的書生模樣的年輕人。
小船出發的時候太陽就已經向西邊去了,感覺沒過多久,太陽便在天上把紅光映射到西邊的雲朵上。胡雋衝坐在船頭,看著仿佛與自己越來越近的夕陽:“稼軒有詞雲‘盡西風,季鷹歸未。’如今早過了吃鱸魚的季節,不知他們有沒有給我留一杯羹啊。”
書生坐在船艙裏從未出來過,兩個人再加上老船夫三個人也沒有說過話。書生聽罷便笑了笑:“歸鄉當然會有人備好美酒佳肴,不過自己大事未成,哪裏有顏麵去分這杯羹呢?”
胡雋衝回過頭來:“先生如何看出我大事未成?”
書生看了看他的麵容:“小生不過是就詞而言,辛詞雖然豪放,卻其中多有慷慨悲歌之意,凡能詠辛詞的多是大事難成的真壯士也。”
胡雋衝放聲大笑:“先生敢不帶隨從隻身與一陌生武人同船而行,也可謂有大勇啊。”
“江風凜冽,天色又見晚了,這位兄台可否賞個麵子進船艙一敘?”
胡雋衝聽了搖搖頭:“晚霞正美,莫錯過了才好。先生若真有意相請,待到船靠了岸,你我尋一酒館把酒言歡。”老船夫看起來也高興:“二位客官放心,剛一入夜的時候就差不多到了。我家就在對岸,我還要早些趕回去呢?”胡雋衝又笑:“那倒是好。誒,船家,唱一支船歌來聽聽如何?”
老船夫嗬嗬笑一下:“客官若是願聽,老夫唱一下也無不可。”說罷便立在船尾唱起來。船夫雖然有些老了,可是嗓音還是很嘹亮,一下子江麵不靜了,波浪推著歌聲與撒下的晚霞親密。船夫歌罷,燃燒的雲朵熄滅了。胡雋衝也起了興致,短笛從懷裏來到嘴邊。笛聲或緩或急的變化伴隨著月亮的忽隱忽現。
船,還是靠岸了。老船夫泊好了船,胡雋衝先下了船,那個書生也出船艙走下了船:“兄台可還有意飲酒?”胡雋衝也痛快:“那先生可要備足銀子。”書生一笑了之。
兩個人找到了還沒有打烊的一家大酒樓,選了一個雅座,要了一壺清酒,幾樣精致的小菜,一點新鮮的果品。
書生先端杯:“小生不勝酒力,明天還有要事,因此不敢貪杯,還請兄台見諒。”
胡雋衝也端起杯:“豈敢豈敢,我不過與先生萍水相逢就蒙先生盛情。在這借花獻佛謝過先生。”
兩人對飲。
胡雋衝拿起酒壺先給書生斟上,再給自己斟滿了:“不知先生前來南京有何貴幹?”
“來找‘落春堂’的林大老爺幫個小忙。”
“有事情要找林夫誠相助,看樣子先生不是想躋身仕途的人了。”
“當官也沒什麼好當的,既沒錢又沒權的。不如在江湖中自在。”
胡雋衝先歎氣了:“先生你有所不知,江湖上風急浪凶,一不留神就會萬劫不複。我當年就想憑我一劍肅清江湖,可如今卻混成了這個樣子。”說著又把腰下的劍擺到桌子上。當他提起他的劍而激動的時候,他總會把劍擺出來。
書生再先舉杯,兩人又對飲。
他看了胡雋衝的寶劍,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兄台確有鴻鵠之誌,卻未免操之過急了。江湖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兄台行走江湖數載,而現在看樣子還是不明白。”
“那這麼說先生也是老江湖了,而且地位不低呀。那先生的小忙也不會太小吧。”
書生苦笑:“不過是我的一點家務事罷了。我家在襄陽城中,今年年初我的嶽父過世了,他把他所有的家業都交給了我來打理。我就管事管了兩年。我自己覺得還正常,不過我的小舅子開始不服我這麼一個文人來管,就私下聯合了我的下屬。他是我夫人的發小,也是習武之人。他們兩個就煽動了幾乎全部下屬來反對我,讓我交權。我不但沒有防備而且自己沒有實力,隻得被迫孤身出門。出城以後他們又不想放過我了,想要直接取我性命。多虧了幾個忠心的下屬護著我脫離了危險,可他們暗地裏還在四處追殺我。我就隻好來回這麼過江求援。我也不多求,能得回一塊地,千把兩銀子和我的夫人就行。”
胡雋衝聽畢便飲了一杯:“你那小舅子有多少人,看看我的劍能不能對付得了他?”
“他現在手下有三千多號人,還有大小船隻共七十餘艘,其中還有五六艘船是按當年抗倭時的戰船打造的。”
胡雋衝立即就反應過來了:“先生故去的嶽父可是‘泊蛟幫’的老幫主鍾遠濤鍾老俠客?”
“兄台遊走天下,竟對江湖事還了如指掌,實屬不易。小生敬兄台一杯”
再一碰杯,對飲而盡。
“那還未曾請教先生……”
“小生盧寒山拜見兄台。”
“不敢當不敢當。我需勸一句,雖說‘落春堂勢力遍及整個江南,實力固然非常強大。可是貴會占著長江,會中又多武當的俗家高手。還有各路船隊把守著水路。單憑他一家之力將其戰勝可謂極其困難。再者說幫派之間大多是些利益關係,你又怎麼讓林夫誠來助你呢?”
兩人再對飲:“兄台放心,我此番找林家,是想讓他們幫我去和我的那些舊部談談的。如果答應了我的條件,我回頭酬謝一下就可以了,若是不答應,我便請他們做我的後台廣發英雄帖,請各路江湖豪傑共討叛徒。而且我料定林家會同意的。”
“先生這麼有把握?”
“形勢如此,當前整個北方的各個幫派除了關東各派和山東的‘宣安會’以外。都已經臣服於盤踞陝甘的‘流金幫’。而他們在崔家掌權了以後稱霸於整個江湖的野心也是路人皆知。我的下屬追殺我不成後就倒向了‘流金幫’。‘泊蛟幫’一直掌控著巫峽以東的水道。如果讓他們得手了,他們就可以直接順江打到江南群雄的門口來。這樣的事情林家會坐視不管嗎?”
“好,那預祝先生大功告成!”兩人各自暢飲三杯。
“那兄台為何要到南京來呢。”
“路過而已,我打算在這裏歇歇腳,之後趕往杭州過年。”
“此時離過年還有半個多月,不如跟小生一起去找林家,也能找個由頭,好進家門啊。”
“先生這是哪裏話來,我怎生連自家的門都進不得了?”
盧寒山笑了笑,自己飲下了一杯:“兄台不明白?難道兄台忘了自己五年前是因為什麼離開家門的了?”
“先生和我不過萍水相逢,如何知道我的事情?”
寒山又笑:“當年劍宗的五弟子胡雋衝譏諷群雄,又惡意屠殺各幫派弟子,這樣的事情五年過去了,各幫派至今想起來都是毛骨悚然。”
“盧幫主說笑了,我名字叫何亮,隻是個普通的江湖人而已。怎麼會是那殺人成性的孤野劍妖呢?”
寒山勸了他一杯,然後指了指他的那把劍:“江湖中能使得這把‘渺星劍’的人我不相信還能找到第二個人。這把當年‘龍泉劍宗’費勁全部心血找到秦溪山最好的鐵礦,再經數位最好的鑄劍大師群策群力鍛造而成,送給劍宗那個未來最有前途的弟子的寶劍,每個江湖人都不會不認識。”
胡雋衝冷笑:“那好吧,盧幫主果然是好眼力,我就是胡雋衝。不過我更敬先生你的膽識,先生知我最與那些名門正派裏的正人君子過不去,先生早知我是誰還敢亮明身份,不怕我起殺心嗎?”
寒山給他倒上:“我知道胡少俠是個劍客,最重尊嚴,殺的也都是無禮之人。如今我敬重少俠,少俠也自然不會隨便殺我。”
胡雋衝的笑失了寒意:“好啊!有幸於此金粉之地得見英雄,幹了!”
叫了夥計換了大杯子,“咚咚咚”。
“話雖如此,可我早離開師門,和林家的來往也斷了來往。也幫不了你什麼忙,或許還會平添麻煩?就算一切都很順利,他們也是沒有辦法讓我重歸師門的。”
“少俠啊,若是在以前的話,林家和貴派關係在好也沒有辦法。可如今不一樣了,少俠可還記得您的大師兄是那林夫誠的大哥。雖說他故去了,可是到了今年,他的兒子林澈今年夏天的時候已經十八歲了。”
“難不成……”
“不錯,林大俠故去後,你的大嫂帶著孩子回到娘家,這一走就是九年。本來劍宗一直暗中護著他們母子,林家沒能把孩子帶走。可今年林澈武功已經練得差不多了。林夫人決定把他放出來回到師門重認一下師父師祖。可這個事情讓‘落春堂’知道了,林老太太就搶先派人把這孩子接到了南京。劍宗你四師兄,也就是現在的卓掌門知道後,一直去和林家交涉,林老太太見了孫子後就說什麼也不肯放出來,好像誰要搶走似的。因為這件事兩派之間挺好的關係到現在僵到了極點。如果你能把你的這個侄子帶回師門,你師兄會讓你回歸師門的。”
“依先生所言,我若是能為師門立下一功,就能回歸師門?先生還是沒有明白我為什麼離開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