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林青城與藍家的糾結,恐怕還得從她的身世講起。
青城本不叫青城,這隻是她入青樓後起的藝名。當然,她也不叫洛回雪,那隻是江湖上遊戲的稱號。十年前,當青城還隻是一個八歲幼童時,她叫花搖,是香梅嶺一個苗寨中的柔弱孤兒。那寨子的名字和青城一樣,也叫“花搖”。而盧有涯則是寨子裏的赤腳醫生,大家都叫他盧先生。
那盧有涯一見花搖,就喜歡的不得了,不僅收為義女供她吃住,還找來了城裏最好的先生教她讀書。那是一段極度快樂的日子。除了讀書做飯,花搖每天最喜歡的就是一邊坐在門口繡花,一邊等義父回來。苗寨的梅花繡是出了名的好,而花搖更是繡娘中的佼佼者。別看這一方素帕算不了什麼,若是繡好後拿到城裏賣掉,也是足夠貼補家用的了。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花搖結識盧有涯的第三個年頭,他走了。臨走時盧有涯告訴花搖,長大一定要練成一身好功夫。花搖當時還不明白義父的意思,現在懂了。義父,是不放心自己一個人啊!
離開苗寨是在兩個月後。因為當時花搖突然聽到了一個消息,一個她寧死也不願相信的消息——盧有涯死了。罪名是“莫須有”。而親手害死他的人正是盧有涯生前的八拜之交、當時的鎮南大將軍——藍田。花搖好恨。當時她隻恨藍田。而在知道起因不過是蔡京想要奪下藍、盧二人兵權轉交自己黨羽時,花搖更恨蔡京,恨淩驚怖。當然,她最恨的還是朝廷。若非昏君無能……
就在花搖幾乎走投無路時,她遇上了公子。公子說,可以幫她報仇。她拒絕了。“這仇,我要自己報。”,花搖如是說。於是,公子給了她另一個身份名姓,一本《傷情簪法》。從她接過《傷情》的那一刻起,花搖,就已經不複存在。此後,世上隻會有名妓林青城,世人隻會記住一個遊戲人間的傷情女子——“傷情簪”洛回雪。直至五年前,藍田在歸隱途中遇害,辦案差人在其屍體旁發現了十六個字:傷情金簪,雲煙飛霧,血債血償,不義當誅。
聽完青城的敘述,藍母隻得含淚答道:“田哥他,早已知錯。你又何苦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哼!我若要趕盡殺絕,你們還能站在這兒嗎?況且藍伯母,就算那個人也是受害者,卻也畢竟親手逼死了我的義父。此仇不報,你叫我如何苟活?”
眼見青城動氣,藍襲一旁忙溫聲勸道:“洛姑娘,家父雖是一時受奸人蒙蔽對你不住,但家母……”
“當時這件事她也是知道並點了頭的,我沒有說錯吧,藍伯母?”
“不錯。老身當初是為了田哥的仕途及一家老小的性命。搖兒……”
“別叫我搖兒。花搖早就已經死了。我現在,名喚林青城,身份是豔冠群芳的天下第一名妓。”
“好。好。青城,你既還記得情花,就該顧忌了你義父的一世清名。”
“藍伯母的話好讓人費解啊。清名?我怎麼就不記得義父有什麼清名了?他盧有涯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嗎?何時又有了什麼一世清名?哼!”
“你——”
“藍伯母”,青城突然臉色一素沉聲說道,“金銀珠寶,青城一向不缺。我若要走,就憑著這身把式,又有誰能攔我?送去情花,隻為告訴你們,盧有涯後人尚在。僅此而已!”
“既然你自詡為盧有涯的後人,又為何反勸弘毅去效力朝廷?”
青城再度拈起一顆紫梅放入口中,微微一笑:“這是公子仁慈,不忍見蒼生久困水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等到天下太平了,與蔡京和趙佶的仇,我自會一一清算。”
“姑娘大義,實教藍襲汗顏。”
“藍公子此言差矣。我說過了,這是公子仁慈。”
“這——”
“青城,無論如何,我定會為你贖身。”藍母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還真是讓藍襲感覺哭笑不得。她難道就看不出來嗎,現在不是你要不要為人家贖身的問題,而是人家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不幹這行。
果然,青城聽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以手支床,青城一個起落便已斜倚窗邊。她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愈發迷離、深遠,仿佛再也不願清楚地看遍這塵世。唇角上勾,略帶了七分嫵媚、二分懷念、一份自嘲,“藍伯母當真要強人所難嗎?”
“這怎麼就叫強人所難了?我這是在救你!”藍母氣得直想跳腳。
扭頭一笑,是那種除卻巫山不是雲的俏,“因為,青城是自願賣笑的呢。公子賜我‘傷情’,便注定了青城此生不是暗自傷情就是傷遍人情。二擇其一,別無它路。青城,傾城,情城。以情築城,又有誰能逃過?”
見她說得淒然,藍襲不禁心下一痛:“那位公子是誰?他憑什麼決定別人命運?”
“撲哧!”,是青城輕笑出聲:公子果然說得不錯,“青城一笑,足以擾亂萬池春水”。“呦,也不知是誰打翻了醋壇子,真是酸死我了。哈哈!”,女子一麵掩口,一麵努力調整表情、正顏說道,“公子,很年輕。也很美,很有氣質。與他相比,所有女子都忍不住要自慚形穢。他妙計無雙、算無遺策,手腕之高,足以令諸葛汗顏。不客氣的說,他是我們姐妹的天,我們的信仰,我們的一切;是不惜性命也要保護的人;是我們,心中的夢,夢中的魂,卻唯獨”青城神往的目光突然一轉,含笑望向藍襲,“不是戀人。”
“為什麼?”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藍襲現在真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
青城沒有管他,隻自顧幽幽答道:“因為,天下間沒有一個女子配得上他。”
藍襲無語。看來她對那位公子的崇拜當真已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悄悄然退出,男子卻在心底暗暗發誓:今後,自己一定要傾盡全力抹盡她眉宇間的憂傷,一定……
“籲——”,隨著一聲吆喝,藍襲並不嫻熟地勒住馬車朝內問道,“洛姑娘,再走半日就能進開封城了,咱們是現在打尖還是?”
“打尖。明日再走不遲。”說話聲中,青城已由桃夭、初彤攙下馬車自顧向樓上行去。
“小二哥,請問我們住哪號房啊?”,桃夭笑問,嬌滴滴的眸子竟也學了青城三分嫵媚。
小二許是看得癡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極度艱難地開口:“幾位姑娘,咳,咳,幾位姑娘,實在,實在是對不住,小店,小店已經客滿了。要不,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