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瀟瀟一夜,在快要破曉之時才變得零落。
不過天上雲墨並不消散,看來隻是打算暫息一二,又會繼續以雨織春。
千亦趁著這空閑出了浮生酒樓,沒有去尋找客棧,走過幾條街巷,在某個偏僻寂靜的地方發現某棵山茶,於是在樹下合身一躺,便是休息了。
江陵這座古城在鴻國遼闊疆域中靠近邊關,北通棲霞、龍城,南望古木、卞安,離核心處的七十二座“天鎖之城”有數萬裏的距離,倒是因為地扼十三州咽喉,若要去南方,幾乎必經此處,故而人煙相對一些核心城池還要稠密,尤其每年二月前後,有容國院考核,十三州的考生大都自此而過,客棧酒樓幾乎連柴房馬廄都沒多少剩餘。
算算今日正好是首陽初七,考生進京趕考的高峰時段,想來夜裏那黑衣女子應該也是入城晚了,找不到空房,是故徹夜靜坐。
千亦更沒這些講究,他十歲之前,跟隨殘夜老頭在百鍛山中修行,幾乎從沒在正常地方睡過,有時往草裏一躺,有時在樹上暫歇;十歲之後,則因經常縱深妖域數萬裏,來不及趕回,便在妖魔伏屍滿野的戰場上睡著了。
於他而言,能在山茶花香下休息,已然極好。
很快,一個時辰過去。
江陵城漸去朦朧,千亦被一陣喧鬧聲吵醒。
隔著淺白如雪的山茶花影望去,不遠處的閣樓,一扇半開的綺窗裏,一位手持折扇的說書先生正聲情並茂的說著:
“……這事兒可非老夫杜撰,而是咱們的守城百戶大人親口告之!便在昨日,我們以為和以往妖潮侵襲沒什麼區別的傍晚,實則是生死存亡的一夜!……當時妖潮來襲,外出摘野菜的百姓和將士都在庇護台,本來是開鳳鳴大陣,殺妖救人的尋常事,然而卻因一名世家公子恰巧進城,耬車太大,堵住了含光門。鳳鳴大陣無法開啟,險些釀成大禍!
“當是時,妖潮鋪天蓋地,遮雲蔽日,直撲江陵城,情形可謂千鈞一發!危如累卵!百戶大人祭出青龍刀,眾將士齊齊亮劍,但無一人有把握扛過此劫,若非後來——”
說書先生忽地聲音一揚,卻是不急不緩的端起旁邊桌上的茶杯滋了一口,嘖嘖三聲。
千亦見狀笑了笑,沒有繼續聽下去,望著天色估摸了一下時辰,起身撣落衣上幾許花瓣,白衣輕舞,踏香離去。
在少年身後,說書先生的話語又徐徐而來。
“……你們猜怎麼著?遠處忽然出現一道白色身影,身騎白馬,頭戴春風,高有丈許,肩寬四尺,腰間別著一把秋水雁翎刀,身後背著一個青銅箭袋,麵如朗月,眉如熾焰,周身金光萬丈,宛如戰神一般……”
千亦本已走出街巷,到了秋浦河畔,聽到這話,險些一個跟頭栽到河裏去,回頭看了眼遠處的茶樓,神色也不知是笑還是哭,搖搖頭,往南門去了。
其實千亦並不覺得奇怪,人在回憶危急時見到的景象,總會不自主的添加一些不存在的東西,這些多是他們曾經憧憬的、希冀的,然後再組合一下,這些沒見過當時情況的人,能得到的信息也就如此了,好在白衣、雁翎刀倒是沒錯。
千亦心底閃過這絲念頭後,便再沒多想,經過一個早開的集市,停下來買了些饅頭和清酒,叫醒剛吃過一碗麵條的懶懶,一人一獸,邊吃邊喝,望見南門。
守城的護衛見千亦如此穿著,目光在他身上落了好些會兒,隻是除去白衣和雁翎刀以外,千亦顯然和眾人口口相傳中的“身高丈許,肩寬四尺,自帶金光萬道”等條件不符,盤問過幾句便放行。
千亦出了江陵城,南行數裏,偶然顧首回望。
晨風清清泠泠,拂他耳畔青絲如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