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雖早,南城街卻已開了市。
頂著黑眼圈,目光炯炯的掌櫃店家,顯然很明白這些日子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往日養足精神,就是為了今次能在多如過江之鯽的土豪闊少手上撈足銀子,一個個茶水狂飲三百杯,隻恨沒學一通不必睡覺、數錢如風的道法,夜幕還未收去,叫賣聲早已更迭而起。
千亦隨意挑了家酒樓,買了六籠豇豆肉包,兩隻烤雞,五斤牛肉,還有三十斤好酒,一共費了二兩銀子。零頭被掌櫃大手一揮,很豪邁的省了,畢竟京都客源滾滾,即便是最偏僻的商鋪也被踏破了門檻,確實不在乎一點小錢。
千亦把裝滿酒的葫蘆係在腰間,其餘放進了竹簍,趁著人還沒全部堆到街上,快步走出街市。
今日二月初一,還得再住一晚才是正式考核,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找不到地方住了,四下望了望,望見國院旁邊的南山,南山無人,遂舉步而去。
一麵走著,一麵東方落白。
天氣頗為奇怪,春雨像是一路追著千亦,到哪兒,哪兒便是初雨,昨夜到了京都,春雨瀟瀟至此方休,整個永安城如被輕紗籠罩著一般,一攬盡在朦朧。
走到有容國院門前,千亦本想逗留片刻,打聽些有關事宜,然而這隻從南城街到此,便已聽得太多太多。
來城的考生見到京都氣象,一個個都忍不住激動起來,原本還打算藏著掖著作為底牌的秘辛,也在三言兩語後倒了個幹淨,幾乎知無不言——
什麼這次考核來了兩大天才,一個是京都第一公子杜子騰,一個是猗天蘇門驚雲堂的年輕堂主化無極。
什麼有容國院擁有數百小世界,真正的國院不在九州,而是在百川界中。
什麼十一學宮外還有一座極為神秘的學宮,喚作天宮如海!
甚至有容國院的十大美人,最英俊不凡的教習,合歡宗數百女弟子……這些消息,千亦都聽得不少,一路有不下十個考生 找他攀談,千亦倒是有心和人多聊兩句,增進同窗友誼,然而往往說不得三句,就能把氣氛降到冰點,來攀談的考生也隻得幹笑幾聲,找個由頭離開了。
千亦早已習慣這種情況,也不怎麼失落,望了眼安靜樸素的國院大門,轉身向南山走去。
去吃肉喝酒,去一醉方休。
……
南山帶著一股仙氣,因為山峰陡峭,宛如刀削,根本不是凡人能住的地方,山南這一麵更是崢嶸崔嵬,隻有幾隻鳥雀停落山間斜生的樹枝上,看來孤傲而清冷。
此處倒是頗合千亦的意,安靜,沒人打擾,於是幾個縱跳落在山腰處的一個凹岩裏,悠悠然坐了下來。
此時東方的天際,紅霞剛剛抬眼,千亦取下竹簍,倒出清酒,香氣搖曳,紅霞聞著酒香,醉紅了半邊天,晨鳥踏風而過,聞著酒香,醉踩一樹雨露。
永安城眾聲初沸,炊煙嫋嫋而起,十萬參差高樓,並風煙翠幕,如夢如畫。
千亦撚了幾片牛肉,對著滿是熙攘,開始自酌自飲起來。
以往這時候,有殘夜在,就該吟詩了。自然,除去第一次懵懂無知,看那老兒一副瀟灑出塵的模樣,以為會是一首好詩,認真聽了,之後再沒聽過。
說來唯一聽了的那次,千亦在之後一月,耳畔總是出現千萬蒼蠅齊鳴的聲音,歡快無比,就仿佛自己是一坨剛被拉出來的那啥一樣,讓他痛不欲生。
這日,千亦獨對朝霞。
人世芳華,正逢此後春雨。
青天碧水,匏樽相屬,暢飲三升!大快朵頤!
……
有容國院。
此界百川。
一個穿著青色直裰的老人正在庭院間撥弄花草。
老人神態安詳,眉停宇靜,清臒的麵容布滿了歲月肆意鑿刻的痕跡,一頭銀發隨意綰起,披落在晨風和後背,步履悠然閑適,輕踏在花影曦光裏,像是一位辛勤勞作的花匠。
有容國院自然不會養一名花匠,身為修行聖地,百川界隻有非學子和學子兩種人,非學子要麼是修為不得寸進,要麼是這裏的教習已沒資格教,能在一個庭落裏悠閑拾掇花草的老人,顯然不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