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問鏡(下)(1 / 2)

千亦看著鏡中緩緩拔刀的少年,下意識看了腰間的天鴻刀一眼。

天鴻刀沒動,依舊靜靜地躺在刀鞘。

再看鏡中少年的腰間,天鴻刀也是一片寂然。

然而,鏡中的少年確實手裏多了一把刀。

仿佛自虛無中生出,一點點露出鋒芒。

一寸,山河盡白。

兩寸,日月無光。

分明是一柄樸實無華的雁翎刀,卻在它出現在天地間的刹那,萬物皆止,萬象俱空。

三尺長,而橫亙天地。

三尺鋒,而盡斬星辰。

仿佛隨意一舞,便能化天地為作雲煙。

千亦久久注視著那柄刀,心中沒有恐懼,沒有驚訝,沒有親切,就像他看著鏡中的自己。

“多了一把刀。”

千亦說道。但並無人回答。

扭頭看去,旁邊的君慎獨此時居然已經捧著書看了起來,雙眸映滿文字,口中念念有詞,顯然已沉醉其中。

微微一愣,千亦無奈的再次把目光投向鏡中。

裏麵的少年也如他看著刀,出神良久,然後,那少年忽然舉刀,橫空一斬——

一抹嫣紅自千亦眉間滴落,宛如一滴落入了清潭中的墨。

然而清水並沒有將墨越滌越淺,而是這抹嫣紅將鏡中的世界越染越濃。

刹那間,花紅了,樹紅了,鳥紅了,魚紅了,高山流水,天空白雲,一切都變紅了。

除了那個一手締造了這鮮紅世界的……孩童。

是的,原本站在那兒的少年此時已變成了一個三歲的孩童。

他在一座府邸的廂房裏。

和同齡的孩子不一樣,他沒有纏著母親講故事,也沒有嚷著要騎到父親肩膀上,他不哭不鬧,甚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趴在綺窗後麵,往外望著。

屋裏的一切,和他一樣靜,像是被風忽略的一池碧水。

但屋外,有人哭。

那是一個比他大不了太多的小女孩,她撲倒在地上,衣衫是血色的,淚是血色的,觸摸父母冰冷屍體的小手,也是血色的。

這是一片鮮紅的世界,然而在那庭院裏,依舊能看到有一大塊比別處更紅的地方。

就在一刻鍾前,小女孩還蹦蹦跳跳的向父母要銅錢賣冰糖葫蘆,一刻鍾後,一朵比煙花更散碎的血花在這對夫婦與小千亦交錯而過時,驀然綻放,塗抹了世界的一切。

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屋裏的小男孩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不會哭,淚已經幹了兩年。

……

紅色的百鍛山。

小孩已長成一個十歲的少年。

他正趴在一堆茂密的草叢裏,螳螂踩著他的臉跳過,蟋蟀停在他的發間,這些少年都沒有在意,他隻是握著手中的黃楊弓,不太緊也不太鬆,這樣不至於出汗也不至於鬆懈。

他的眼睛很靜,一如他沒有多餘色彩的目光。

忽然,前麵傳來一陣細碎的輕響,一隻兔子有些笨重的探出頭,小心翼翼的在吃草。

十歲的少年並沒有立刻躍起,他趴在地上,聽了一會兒,然後取箭,搭弓——

“嗖!”

弓弦震空一斥,一道箭矢宛如閃電一般射出!

下一刻,隻聽見鐵器撕裂皮毛的沉響,鳥雀飛逃的驚鳴,落葉紛飛中,山林安靜了下來。

那個射箭的少年這時才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像往常一樣走向獵物。

卻在這時,那隻被射穿脖子的肥兔子,居然又站了起來。

它發不出聲音,隻是搖搖晃晃的往前跑,雖然它的速度慢到像是烏龜在爬,但給人的感覺是,它是在跑,用盡生命、用盡所有的氣力在這個鮮紅的世界裏奔跑,然後,將這個世界染得更紅。

少年怔了怔,往常從沒有遇到一箭射不死的獵物,但他隻是皺皺眉,又向垂死掙紮的兔子走了過去。

喉嚨已被洞穿,沒人能把它醫活。

於是少年按住了兔子,擒住箭矢,往外一拔,鮮血飛灑而出,濺在了他的身上。

這時,鏡外的千亦才發現,原本純白的少年也開始變紅。

拔掉箭矢後,少年和往常一樣,取出腰刀,開始宰殺獵物,但在他剖開兔子腹部的一瞬間——

腰刀,落了地。

沒有任何聲音,隻是又一道鮮紅濺落在少年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