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給自己帶來無邊恐懼和憤怒,又讓自己無能為力到絕望的少年,不急不緩的問出這樣一句話,心緒一片空白的銀針吳,在那瞬間竟隻想到一個字,傻。
的確,在熟知這個世界和這世界規矩的人眼裏,問一個十惡不赦之徒為什麼要做壞事,幼稚得就如一個稚子。
但千亦不在乎。
或者說,他本身便心如稚子。
許多事他處理起來看似成熟穩重,實際他對人情人心的認知,依舊停留在十四年前。他直白而生硬,認真而誠懇,便如一塊落在世俗泥潭的瑩玉,所以他百般新奇,又百般不適。
或許別人對一個令自己咬牙切齒,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的惡棍,隻會除之而後快,但千亦願意去問。
因為他真的不明白,也真的很想知道。
銀針吳看著千亦,滿是絕望恐懼不甘的雙眼在發現千亦是真的認真在問這句話時,重新噴湧出對生的渴望,他咽了咽口水,心間無數個念頭飛過,有孩提時孤苦伶仃,被老乞丐收養;有束發時老乞丐討食不成,反被打死;也有舞象之年被一個老郎中看中,收入醫館……
銀針吳記得最後一次說實話是自己打碎了藥盅,如實告訴師父,被師父吊在樹上三天三夜,險些死去。而同樣打碎藥盅的另一個藥童卻因說謊而平安無事,日日與眾人一起來譏諷自己。
那以後,銀針吳便再也不曾說過實話。
即便複述著百分之百的事實,他也會以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將事情引向截然相反的一麵。
所以,當銀針吳心念流轉回時,這一次他依舊不打算說實話。
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容,銀針吳望著千亦:“不知小神醫問的是什麼事?”
千亦不答反問:“你做過什麼惡事?”
惡事?
聽到這個詞眼兒,銀針吳心中又泛起一陣好笑,因為和之前的“為什麼”一樣,隻有對世事知之甚少的人才會用這樣的詞。
不過,銀針吳並沒有笑,反而想得極為認真。
他在心裏快速回憶著,若真以聖賢書和鴻國律法來看,他做的惡事實在太多了。
十七歲那年,他終於知道師父收留他除了跑腿幫忙,真實是要把他練成藥人,給當地一名大富治病,而他喜歡了多年的一名女子,則親自喂下他蒙汗藥,將他送入煉藥池。
所幸後來師父煉藥不成,反被炸死,他幸運的活了下來。
他在那個夜裏,割下那女子的頭顱。
同樣是十七歲那年,他勾結黑道,殺了十名藥童中的五個,奪了師父的醫館,剩下五人告到官府,又被他買通衙役、縣丞,反將五人打入大牢。
此後,銀針吳一發不可收拾。親情、友情、愛情、師徒之情,全在他爬出煉藥池的那一刻灰飛煙滅,他開始強搶民女,開始欺良霸善,開始害命謀財……
一件件惡事做絕,他不但沒受到所謂的報應,反而將醫館做到了京都城,還攀上了寧侯府周家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