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千亦不比大胡子孤獨。
在河岸和老者認真的閑說幾句,千亦便告了辭。
老者沒有說什麼大道理,實際真正懂得道理的人都明白,道理是不用說的。
因為經曆過才是經曆,聽來的經曆不是經曆,就像殘夜喝醉時說過許多“胡話”,等到千亦步入世事,才逐一憶起。
老者心情如常,死了個無關緊要的郎中,對他沒有任何影響,若不是看千亦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還想手談一局,最後老者隻告知了千亦姓名,便目送千亦離去。
直到走過了好幾條街巷,千亦才想起老者的名字——玉不琢。
像是經文中的一句。
收回紛亂而毫無見地的雜念,千亦辨認了一下方向,往濟世醫館而去,他準備去看看傷者的情況,若有沒法處理的,他還能幫幫忙。
走過幾條街巷,快到濟世醫館的時候,千亦停住了腳步——在一處石階上,他看見大胡子正坐在那兒,仰頭望著天空。
那目光,顯然不是在賞月。
千亦猶豫了一下,他不擅長和人交流,但有些想和大胡子說說話。
好在大胡子看到他後,先開了口,滿是胡子的臉龐中,勉強能分辨出微笑的嘴角:“你來了。”
千亦點點頭,算是回應。
大胡子騰出被自己屁股坐幹淨的石階,示意千亦坐,隨後道:“我知道你會再回醫館,所在這裏等你。”
千亦不動聲色,大胡子又道:“本來打算就此離開,走到路上,想起還欠你一聲謝謝。”
“謝謝。”大胡子看著千亦的眼睛,誠懇的說道。
千亦心緒還有些低沉,聽到大胡子的感謝,頭一回沒什麼局促,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大胡子嘿嘿一笑,目光落回夜空中虛無的某處:“還能想什麼,能活下來已是萬幸,虎子的老娘沒人養,二栓的弟弟還小,傻牛的老爹瞎了眼,順子前幾天討了媳婦兒……堂主這位置是沒臉坐下去了,這些年倒是積累了些人脈,看能不能做生意,多賺點錢,這麼多口子,總不能餓死。”
千亦聞言沉默,他今夜殺了許多人,現在連嘴唇都不想再動。
“其實也沒那麼難過,混這口飯吃,都有心理準備,就是來得太突然了,我原本以為隻要小心,還是能避免的,哈哈,哈哈哈哈……”
大胡子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愈來愈大,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嗆出了淚。
笑聲久久在南城街回蕩,聽不出灑脫還是悲涼。
……
千亦到了濟世醫館,趙以任情況好了許多,在妻子的攙扶下,指揮幾名恢複鎮靜的郎中為眾人療傷。
千亦幫幾名心神激蕩不安的傷者施針安神後,便再無其他事可做。
奈若守在母親床前,剛剛熬好的湯藥服下,婦人還沒有醒轉的跡象,千亦仔細探察,知道婦人沒有大礙,便去了另一間屋子。
屋子在安靜的東南角,兩個穿著千亦衣衫的少女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燈光亮著,千亦站在屋外沒有推門。
曾祈求自己殺了她們的兩名少女,總算被夢幻暫時洗去悲傷,但醒來會如何,千亦不知,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勸慰的話,因為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