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亦醒來的時候,一股幽香正被晨風送入鼻翼。
他伸手攬住肩上緩緩滑落的薄褥,少女淡淡的體香撲麵而來,安靜的寢舍中,香榻已空無一人。
千亦揉揉眼,從椅上坐起身。昨夜吃過晚膳後,雨尋煙仍舊沒醒,他修煉魂念結束便置了一張椅子在床前守著少女,許是有些累,坐著坐著便一覺到了天明。
輕啟綺窗,東方的天際已有霞光氤氳,千亦一麵疊著被褥,一麵聽著乘風而來的劍舞之聲。
劍舞並不快,但氣息悠長,連綿不絕,宛若一條望不到首尾的大江,即便看不到舞劍之人,也仿佛有一招一式呈於眼前。
看來雨尋煙的傷勢已無大礙,千亦將疊好的被褥放向床尾,卻冷不丁從被單下躥出一道白光來。
懶懶像一個麵團般砸在柔軟的被褥上,攤開四肢,呼呼大睡。不過,小白狗明顯沒有消氣,睡夢雖是酣然,卻仍不忘拿屁股對著他,渾身上下每一根絨毛都倒彎著,似乎在宣泄不滿。
千亦知道懶懶的氣從何而來,以前也曾有自己遇險而沒帶上它的事,這次讓它為玉不琢二人護法,自己又在有容國院受傷,無法趕來的懶懶自然生了一場大氣。好在千亦知道懶懶的弱點,隻要請它吃幾頓好吃的,一切都好商量。
揉了揉懶懶的頭,千亦拿著天鴻刀,掩上門去了書房。
磨墨展紙,照舊點一盞燈。
千亦提筆欲書,然而落筆之前,一攤濃墨卻先於寸管在紙上化開——
恬靜的閑庭宮一如每個醒來的清晨,安然祥和,隻是許多事在這一月間發生了。
他來到這小院,認識了書生,書生已去不下崖;
他來到那街口,認識了少女,少女已去東到海;
他走過那河畔,認識了老者,老者已揮手灑然……
正如昨夜望著灶中火苗的恍然,千亦諸事浮於心際,原本要默寫的藥方醫理,在皺眉良久之後變作了“天地忽如一瞬,日月驟然成霜……”
古往今來,萬般紅塵,都在少年半醒半醉之際,流於筆端。
千亦心中有一絲清明,他知道自己在寫,知道自己想寫什麼,但如何去寫,寫得怎樣,他卻並不知曉。
淡淡的紫氣無聲無息環繞於千亦身畔,由紫而霞,由霞而金,由金而燦,隨著千亦愈寫愈快,這股金燦之氣亦愈積愈厚,宛如神龍盤踞,猛虎沉吟!
忽而,萬丈霞光自東天破曉而來,千亦提筆一挑,一句“此曷有極”終了全章,閑庭宮小院爆發出一道壓抑許久的龍吟虎嘯之聲,精氣衝天,直蕩霄漢!
聲勢之浩,遠在百裏外的符籙宮,一名眉間輕點朱砂的女子猛然合上書,閃身飛出屋外。
近處頂著“雞窩頭”的陸象山則趴在窗前,喃喃自語。
千亦不知他十四年練字,一日薄發而出的力量是何等沛然,此刻他正低頭看著滿地狼藉。
便在他收筆的刹那,木桌“嘩啦”一聲,轟然碎成一地,筆墨紙硯全部散落四周。
不過令他驚訝的是,紙張並非飄然而落,而是壓著木桌直直砸下!落地處灰塵彌漫,整個地麵一震,仿佛落下的不是紙,而是千斤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