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棄覺得,倘若不是母親在取名時看到了他的未來,便是在生出他以前,已感受到這個世界太多的惡意。
不棄,不棄,若是世界一片美好,又何必說不棄?
楊不棄記不清第一次感受到惡意是什麼時候,也許是某個大孩子給了他一巴掌,也許是某人毀掉了他辛苦堆成的泥人,但這些在他心中都不及荒年時鄰居像蝗蟲一樣趁父母不在搶糧食來得刻骨。
三歲的楊不棄抱著一歲的妹妹,眼睜睜看著本就不多的糧食被眾人一搶而空,連母親預留著做晚飯的一小碗米也未能幸免。
來晚的人像討債主一樣,在屋裏東翻西砸,走時還罵罵咧咧,踢上楊不棄兩腳。
辛辛苦苦上山摘野菜的父母回來看到家中的景象後,放聲大哭,母親跌坐在地,父親抹了兩把眼淚,拿起一把鋤頭就衝了出去……
那年的饑荒就這樣度過了。
楊不棄的父親沒有搶回來任何糧食,但他鮮血淋漓的屍體卻給楊不棄母子三人送來了半年的肉食。
這件事是楊不棄很久以後才知道的,他沒看到母親伏在父親的屍首上痛哭,也沒看到母親麵無人色的用菜刀一刀刀砍自己丈夫的屍體,他隻是在狼吞虎咽的吃肉時,偶爾問母親——
爹爹呢?
饑荒那年後,楊不棄再沒看到母親吃肉。那年的艱辛如雪,永久留在了母親沒有分毫顏色的臉上,她如幽靈一般整日在田間山野勞作。
轉眼,楊不棄已經十歲。
和大部分農家孩子一樣,楊不棄早早當家,學會了做飯、洗衣、幹農活、割豬草、放牛、照顧妹妹……
然後,在某天他放牛歸來的時候,他看到母親望著天邊的殘陽,露出淒厲的笑容。
楊不棄一生都忘不了母親當時的表情,看似平和,實則悲愴慘怛,宛如承受了巨大痛苦卻強行壓製著,金黃的夕陽灑在母親臉上,竟隻將母親的麵容變得更加蒼白,像陰間的厲鬼一般。
原諒楊不棄這樣回憶母親,因為在母親身旁,還有一具白骨赫然聳立著!
白骨的頭顱殘留著毛發和些許皮肉,時而有蛆從骷髏中爬出,但母親摟著白骨沒有絲毫異樣,仿佛摟著最親的人。
楊不棄和妹妹一樣,嚇得跌坐在地,母親卻笑著看著他們:“別怕,這是你們的爹爹。”
巨大的恐懼讓年僅十歲的少年想不出話裏的任何意義,當晚上慘叫聲四起,一夜間十戶人家慘遭滅門,母親被栓狗鏈捆在村頭的木樁上時,楊不棄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他發瘋一般衝向眾人,想把母親從村民點的火堆中救出來,但隻有十歲的他又豈是大人的對手。他咬中某人的大腿,卻被人用棍子狠狠敲中的了天靈蓋。昏迷前,他聽到有人說,這小畜生留著也是個禍害,幹脆一並殺了,他妹妹也留不得,明天就賣到窯子去……
楊不棄流出血淚,猩紅中,他看到的不是村莊,而是一座野獸橫行的山林。
……
楊不棄醒來的時候並沒有出現在陰曹地府,一個貪財的村民救了他,他被賣到一個鄉紳的家中做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