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夜夜從來沒有見過自家的旗幟,也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般的神色,此時這扇威臨四野的旗幟在風中夭矯地舒展,像是幽冥的狂龍迎風咆哮,呼應神情冷峻的梁月關,縱橫沙場揮刀睥睨的君王終於顯露了本色。
神璧的長道隨著機械的轉動消失不見。黑鐵色的洪流傾瀉在青野上,像是地獄裏的陰雨降落人間。
梁月關插旗於地,仰望頭頂一片鋼鐵的天蔽,慢慢的說,“眾軍分散。”
天空是鐵灰色的,這片離離的草原此刻籠罩在絕望的氣氛下,漆黑的雲被風卷著四處飄動,陰沉沉的風呼嘯如惡鬼。梁夜夜忽然記起早晨,那時的光柔和而寧靜,像是清順的風,懸著的太陽光輪般,照亮了每個人欣悅的臉。
最後他瞅了眼李婼風,心裏已經認同了他。這個大男孩很優秀,有著堅定的意誌和高尚的愛國精神,他們或許能成為朋友的,如果不是在這個流血死亡的戰場上。
梁夜夜低低的歎了口氣。趁著眾軍分散的時間,擠過重重兵鎧到了父親身邊。
他看著梁月關,不知如何開口。這名人皇已經拿起了長劍,隻待敵軍降臨大地,那時萬軍衝鋒,他將成為萬軍的劍鋒。
“夜夜?”他似有察覺,輕聲問,聲音那麼靜那麼有力,像是早晨起床時的問候一樣。
父親的命令被一層層的下達,軍隊裏亂成一片,士兵們盔甲與武器的撞擊聲、戰靴踏在長草上的沙沙聲交叉在一起,像是嘈雜的噪音。而英武的黑甲將軍沒有動作,他與李婼風的動作相似,默默的盯著梁月關,他們的目光凜然而熱枕,像是堅硬的黑炎。
實際上在如此嘈雜的噪音中,梁夜夜沒有聽清父親在說什麼,他隻是依稀感覺父親好像在呼喚自己。於是他上前一步,離著背影偉岸的男人又近了幾分,梁月關的大氅拖在長草裏,北上的寒風襲來,他的大氅發出裂綢般的嘶聲,長草衰敗的起伏。
“你在啊,夜夜。”梁夜夜聽清了,“為什麼要跟出來呢?”
他不知道如何作答,梁夜夜當初並沒有意識要出城抗戰,他跟隨萬軍出城僅是受到了李婼風和白清的慫恿,其次他也真的很想去看看幽郡的飛船。
但現如今的氣氛蒼涼而緊張,像是繃緊的琴弦沾滿冷水。他知道不能那樣說,那樣很多人會失望,雖然梁夜夜不喜歡說謊,可那僅僅局限於有沒有必要撒謊。
梁夜夜想自己應該想出一個理由來。
他沉默了一會,淡淡的說,“白清告訴我,我應該守護我的國邦。就像父親一樣,征戰沙場保護身後的老百姓們,他們都是無辜的!這是身為皇子的責任。”
梁月關扭頭投來目光,瞳孔深沉的黑色,像是莽莽如墨的夜色,梁夜夜不喜歡這種顏色,仿佛能把所有的光都吞噬一樣,幽井般幽深。他頓了頓,緩緩的笑了,說不上是悲哀還是滿意。
“那你知不知道爸爸想說什麼?”梁月關盯著兒子的眼睛,臉上是淡然純淨的笑容,像是能把人心的浮躁都洗淨一樣。
“說什麼?”梁夜夜靜靜的望著父親,突然覺得父親好像位於天邊一樣渺遠。
“保護孩子是父親的責任!從現在開始,你要聽爸爸的話,退到神璧之內,這是作為皇的命令與父親的請求!”
他輕笑,笑容像是突破了烏雲般,即使在這漆黑的天蔽下,依然明亮,仿佛太陽刺破烏雲層,釋放著灼眼的光。
“真抱歉,要令你失望了。”梁夜夜也笑,笑容莞爾。
“我就知道,你也是個倔強的孩子啊。”他搖頭歎了口氣,“但是想必你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吧,你根本保護不了自己,我怎麼能同意呢?”
梁夜夜沉默了。梁月關定定的看了他很久,那一眼像是跨越了十年,海枯石爛。
短暫的沉默,他緩慢而堅定的舉起了手,“你是我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