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之血
時評
在7月3日那場廣受人民群眾擁護的政變後,穆斯林兄弟會的政權被軍隊將領領導的政府所取代。僅過了一個半月,埃及便再次陷於暴力之中。8月14日,武裝警察在直升機和推土機的配合下,向穆斯林兄弟會的支持者們在清真寺和大學附近靜坐的營地發起猛攻。數百人遇害,近三千人受傷,暴力活動更蔓延到亞曆山大、蘇伊士等其他城市。憤怒的伊斯蘭分子縱火焚燒了二十多所教堂。政府宣布數省戒嚴,全國也進入緊急狀態。埃及上一次由政府宣布緊急狀態是在1981年,當時穆巴拉克在薩達特總統遇刺後當上了總統。那次緊急狀態維持了三十年。
政府之前曾許諾會“保持最大限度的克製”,事實上,他們選擇了向人民施加殘酷而不計後果的殺戮和暴力。鎮壓並沒有給這一輪深受歡迎的政變畫上句號,反而可能引發更多的鬥爭,甚至把國家拖入內戰。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埃及可能會變成又一個阿爾及利亞:1991年,後者的伊斯蘭分子贏得第一輪選舉,軍隊卻阻止他們進入政府任職,結果爆發了十年的流血衝突,造成20萬人死亡。
值得慶幸的是,埃及離那樣的前景還有相當距離。不過,該國的8500萬人民正處在他們1953年成為共和國以來最分裂的時刻。問題在於現在是不是隻用鎮壓來對待穆斯林兄弟會了,以及這種方式是不是有害無益。
一種觀點認為,穆斯林兄弟會從未嚐試分享權力,甚至可能一上台就不會再撒手。無疑,穆爾西的總統任期就是一場災難。他贏得了大約四分之一的選票,然後就藐視一切民主的原則。他在憲法委員會大量安插伊斯蘭分子,缺乏足夠的認可就急著通過選舉法和其他法律。他對指向少數派穆斯林和約八百萬基督徒的宗派仇恨放任不顧,在經濟管理方麵也是一塌糊塗。這一切毀掉了穆爾西在埃及人心中的地位。據稱,有超越兩千萬人——半數的埃及成年人——簽署了請願書,呼籲對他是否繼續擔任總統進行全民公決。
自從他被推翻和囚禁,穆爾西和他未被捕的同誌們就拒絕進行任何妥協,並要求他複職。對他們來說,上街反對顯然比上台執政更得心應手。比起製訂政策,英勇犧牲似乎能帶來更大的政治資本。
然而,這一切不能成為將軍們搞政變和血腥鎮壓的借口。爭辯不僅僅是錯誤的,而且在策略上有問題。兄弟會本來就多半會輸掉選舉。如果他們拒絕搞選舉的話,人民會起來推翻他們。軍隊接下來的暴力行為就更是災難性的。7月8日,他們當街射殺群眾,並從西方輕描淡寫的反應中得出經驗:殺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實上,暴力能把埃及各個伊斯蘭派別團結起來,他們中一些人之前也並不喜歡兄弟會。在不公和苦難麵前,兄弟會執政期間的無能和濫權都被遺忘了。
將軍們最嚴重的錯誤則在於,他們沒有吸取阿拉伯之春最主要的教訓:普通人也會渴望尊嚴。他們不願被下級官員頤指氣使,也不願被腐敗的獨裁者任意統治。人民拒絕了警察國家,他們想要更好的生活、工作和基本的自由。埃及的伊斯蘭分子占大約30%的人口,將軍們無法隻鎮壓他們而不傷及千百萬其他埃及人民奮鬥而來的自由。更何況,穆巴拉克倒台後,他們已經嚐過了自由的滋味。此外,埃及和世界各地的聖戰分子也會賺得更好的說辭,並爭取到更多人加入他們的行列。而且,任何一次伊斯蘭分子的挑戰都會導致軍隊發起更大一輪的鎮壓。
如果將軍們想要一個穩定的埃及,他們應該懸崖勒馬。在軍隊的鎮壓活動後,很難相信穆斯林兄弟會能立刻同意要重新合作。但是,實際的執政者西西將軍和他的過渡總統曼索爾應該為一個包容性政府的誕生創造條件。他們應當為議會和總統選舉製定時間表。負責修憲的委員會應該吸納更多的伊斯蘭分子。而且,如果兄弟會拒絕參與的話,其他的穆斯林黨派應該被吸收到政治中來——即使現在不行,將來也早晚要做到。
沒有人會以為重塑埃及是件容易的事。它從不曾有合格的民主,人民有很多都是文盲,大部分人生活在貧困中。而且,沒有哪個國家輕易實現過伊斯蘭教和民主的融合。但是將軍們應該認清一個事實:在現代曆史上,麵對這樣嚴重的困難,暴力從來不曾是合格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