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大熊很喜歡人類,也很喜歡人類的生活。山下有一處民居,裏麵住著一些老人和小孩,他在山裏開辟的菜田,種的瓜果蔬菜是給那些老人和小孩的。
那年的西瓜收成不好,僅有的幾個剛好夠小孩們分吃,偏還要被我偷吃一個,無怪他暴躁開打。
大熊傷成那樣,我也不好跟他爭口舌。吃他一隻西瓜,我又不是不賠,累死累活和他幹一架,十分冤枉。不過我原諒大熊的蠻橫,一隻肉食動物熊這麼喜歡人類,稀奇的事。
我又問大熊,為什麼這麼喜歡人類呢。大熊說沒有為什麼,喜歡一樣事物不是非要一個清清楚楚的理由的。我想想,覺得很對。世間凡事,不需要事事劃出分明界限。
大熊傷好後,我自掏腰包買了一車西瓜送給大熊。
大熊從山下回來時,我問大熊,他這麼喜歡人類,有沒有為沒能生而為人卻生為妖感到遺憾。
大熊搖搖頭,說,喜歡人類和他生不生為人沒有關係,生而為妖也影響不了他做妖的驕傲。
我深感大熊其實高人不露相,說的話竟字字珠璣。
連著大熊養傷的三個月,我在大熊的山寨逗留了小半年的日子。
離開時,我跟大熊說,如果有一天有誰問起他的朋友有誰誰,一定要記得告訴對方他曾經和我打過一架,並且我賠了他一車西瓜。末了補上一句真誠的道歉,說揍了他非我本意,請他多擔待。
大熊哈哈仰天大笑,之後和我擊拳道別。他的拳頭很重,把我的手骨架震得我走到山腳下時還在痛。
往事一回首,歲月彈指揮間過。
我與大熊之後再相見便是百年後他山寨被外來客端掉那時了。
一心三用分神費勁回味著幾百年前的舊事,我沒怎麼留意前頭的狐狸。
不知幾時他停住腳步,正要撞上他後背的咫尺間,我猛回神,硬生生將身子往後略彎一彎,避免了下一刻遭他數落的錯誤。
狐狸心眼滿身長,沒了發作的理由,隻拿眼風嫌棄掃過我,往側站開,不讓我視線受阻。
四下畫風與隔街外的一派春綠柳岸風光宜人截然不同,竟是到了一處軍營地。
十來步開外的營內闊地上,烏壓壓跪著一大片人,上至須白老者下至嗷嗷稚兒,男女老幼恐有上千餘人。外圍是手執長槍的士兵軍隊,廣場正中台上一軍頭男人正執簿大聲宣讀著對場下犯人的發落。
我猛地唬一大跳,驚看狐狸:“這是怎麼回事,你帶我看這個幹什麼?”
場麵亂糟糟鬧哄哄的,犯人中有一些看起來倒還算從容鎮定,但多是麵色蒼白模樣淒惶,婦女幼童者更是不少在低泣啼哭。
維持秩序的士兵對他們推推攘攘,有惱怒者大聲喝令“別哭了!讓他閉嘴!再哭我不客氣”!也有甚者腳踢在抱孩子的婦人身上。嬰兒幼童們受驚,哭聲隻越加響亮。
狐狸一聲冷笑:“噢,我還以為你剛說有印象,對這時代的這件事會多少有些記憶呢。咱們當初在這江南水鄉照麵,你當真沒想起些別的來?”
我一時轉不來彎:“這不是皮皮他們前世的記憶嗎?我對他們的事有什麼能想起的。我跟他們就跟和你一樣,不過就打一照麵而已,前世的他倆姓甚名誰我都不清楚。”
狐狸說:“這還不是他們的記憶,是我另劈幻境中的場景,是我的記憶。”
我“啊”聲不解。
狐狸端著一張冷麵孔就那樣看著我,直把我看得心肝小小發虛後,冷冷一拂袖,空間場景馬上又變換。
這次的畫麵景致已是冬日時節,入眼景象的衝擊力驟然劇增。
人間地獄的殺戮!
廣場闊地上,和上一場景同樣著裝的士兵正在對數十餘人進行血腥踐踏的暴行。
淩遲、杖斃、絞殺……古而流傳的那些刑罰手段堂而皇之在民眾麵前施行,數十犯人各有死法。
血洗青石板,慘聲滿天地。
我慢慢地皺了眉,沉沉盯著眼前場麵,一動不動。
狐狸在旁輕飄飄的說:“現在可想起些什麼了?這地叫弼教坊,是與剛才所在杭州毗鄰的湖州上的一個地方。當年咱們打照麵,可不止是你遇見皮皮前世那時。你和我,當年可是親眼看見這個場麵的。當時我並未現身,所以你並未見我。”
狐狸言罷許久,我緩緩把堵在胸腔那一口氣落下,低聲:“我知道。”
我為什麼能對是在清康熙年間與大熊相識留著印象,正是與眼前這個事相連的一件大案子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