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朱俞的記憶裏看到過一次宴恪這個喃喃無聲的口型。我想朱俞沒能看明白,但我覺得他說的就是“阿姐”。
在朱俞的心裏,對宴恪那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受,同樣是讓她迷惘的。
她曾經想,他是喜歡她嗎?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可她很快又知道,不是。他眼裏是遠遠更深沉的一些東西。
他救她,保護她,無微不至照顧她……常常用她看不懂的眼神凝視她……
兩年相處,她不知道他是誰,要做什麼,但她知道他不是人,他也不是妖。他是那麼匪夷所思的存在。
莊之瑤和狐狸曾經有一次差點就能帶回朱俞了,雖然最終沒能成功,但表姐妹倆在莊朱兩家滅族後終於見上一麵。
便是這一麵,讓朱俞福至心靈明白,宴恪和她們兩家的慘案應是有關係的。具體什麼關係她不清楚,但她知道就是有關。
那一次,朱俞睜著眼睛無聲無息躺在床上一夜無眠,而宴恪目光沉沉坐在床邊,陪了她一夜。
他們依然一句話沒說。
直到臨死,朱俞被宴恪抱在懷裏,氣若遊絲。
她抬眼看他,雖吃力,卻定而穩,聲音輕且靜。
她說:“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這是兩年裏她對他說的第一句亦是唯一一句話。
而這個“以前”是如此的奇妙。在她十七年的生命裏,她很確定她之前沒見過這個人,但她卻對這個人說出“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這樣的話,仿佛他們本該是如此的。
她已然不會知道他們不是仿佛。
而除了宴恪自己,沒有人知曉他對朱俞是無話可說還是隻不想說。
他們相伴一起兩年,兩年裏,他對她像一個最親近的陌生人。他盡心盡力照顧與保護她,他幾乎無所不用其極挽救她的生命,除卻使用邪術將她煉成傀儡,他甚至不惜對她以人養魂。
他似乎是希望她盡可能的活著的。就跟兩千多年前,她謀劃自己阿姐的王位,卻沒想過要阿姐的命。
朱俞臨死時,宴恪仿佛大發一回慈悲,讓莊之瑤和她做了最後的姐妹道別。
當年莊之瑤外出修行之後就分別的姐妹倆,再見卻是家破人亡餘生淒涼的境地。
在玉渡山美輪美奐的冰雪世界裏,朱俞靠在莊之瑤身上,隻剩一絲要斷未斷的微氣,她千言萬語卻唯有兩淚汪汪。
在她的記憶重現裏,她希望莊之瑤不要再想著報仇,希望莊家最後一個女兒好好活著,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再找個好夫家……
可那些話,她最終一個字都不忍對莊之瑤說出口。
生離死別,唯餘生最痛。
她長長歎出一口氣,幽幽喊了一聲“阿瑤……”,帶著對莊之瑤的不忍與憐惜在冬日殘陽裏靜靜死去。
莊之瑤兩年前在刑場上哭過一回之後,她的心就冷硬得再也不會流淚了。
朱俞是她在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
朱俞死,她的心糊得如一鍋發燙的漿,但盡管眼淚與哭泣全堵在喉間痛得她喘不上氣,卻仍是沒泄露出半滴。
一個人連哭都不能夠了,心裏不知該痛成什麼樣子。
朱俞死後,莊之瑤與狐狸和宴恪在朱俞身死這件事產生了詭異一致的默契。
他們先熄火停戰處理朱俞的後事,朱俞他們安葬在京郊的這座人跡罕至、秀麗清幽的玉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