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民國二十二年,農曆癸酉年;大上海,十六鋪碼頭。
六月初的清晨,芒種將至,地平線上的紅日悄然微露,一艘黑色巨輪已由近及遠,汽笛嫋嫋、煙霧繚繞地從黃浦江上緩緩馳來,胭脂般的嫣紅渲染了江畔的景色。
今晨,十六鋪碼頭猶如平日裏一般繁忙。數百艘輪船在海港附近交彙進出,毫不間歇;巡邏的警衛提著槍,在擁堵的人群裏推搡,對那些不小心踩著他們油亮皮靴的包身工們罵罵咧咧;
穿著素色布衣的遊子,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趕著就快開走的客船,還來不及和抹著淚水的親人們道別;金發碧眼的外國紳士和太太們,乘著豪華汽車優雅離開;碼頭的工人們正揮汗如雨,卸下一箱箱貨物。
鋥光瓦亮的老爺車、略顯寒磣的人力車,在繁忙的街道來回穿梭,電車敲著當當的鈴聲,不停在城市各角落奔跑,人們各揣心事,在這個紛繁的大上海,如此拚命而努力地活著。
碼頭沿岸齊刷刷地站著一排記者,手拿照相機急迫地眺望著遠處馳來的大船,上海所有的報社,都想競爭明天的獨家頭版。
宋氏財團的千金即將回國的消息,在一個禮拜之前的上海,就已經鋪天蓋地了。他們覺得,她在英國留學十年,這次歸來,乃是意味著宋氏財團的商業走向,也關乎著上海的經濟命脈。
宋氏財團,上海商界的巨頭世家,旗下有財傾天下、橫跨東部的遠華運輸公司以及紙醉金迷的金錢櫃賭場,十年間,碼頭和賭場,這兩大產業在上海蒸蒸日上,使得白手起家的宋氏一夜間聲名鵲起。而如今,又開啟了上海以及全國性的銀行和大大小小的金融公司,這使得他的資產富堪敵國。
站在碼頭沿岸的,是一位風度翩翩,體態勻稱的中年男人。這男人約摸五十多歲,鬢角有些許白發,身著紋有青灰色鬆柏的雲錦卦衫,指尖佩戴酡紅色瑪瑙扳指,飽經滄桑的臉上,帶著沉靜自若的神色。
這便是上海灘名聲顯赫的宋氏財團董事長。
宋屹愷,字崇歡,世人皆稱其為——“金錢豹”。
乃是說他獵錢之術猶如金錢豹般凶猛、狡詐,不露一絲破綻,經商手段多變難測,讓人摸不著頭腦。在議論他商界的叱吒之餘,巷弄裏的平頭老百姓們,也總是喜歡把他年輕時候的風流韻事拿出來調侃,也非就是某某富家千金為他爭風吃醋啦,或者他看上某某風月場所的交際花啦,而他對此倒也淡然處之,不予理會。
在他身後一字排開的是一幫身著黑衣的錚錚鐵漢,這一景已不足為外人稱奇。宋公館的主人,到哪裏都是一派壓倒眾人的作風。他與英國關係交好,平日裏常有生意往來,為了女兒的日後發展,他因此才把女兒送去英國念書,朋友間也好有個照應。
輪船鳴著沉悶的汽笛緩緩靠岸,碼頭一陣騷亂,宋屹愷的眼睛,直直盯地看著船艙的出口,他稍顯殷切的神色似無人察覺。
從甲板上走出的是一位身材曼妙的少女,這少女正值桃李,燙著波浪形的卷發,身著米色絲質長裙,腳蹬象牙色高跟皮鞋,伏在欄杆上,開心地向碼頭招了招手。迎來了不斷“哢哢”作響的快門聲。
今天的女主角走近的時候,眾人才看清她的模樣:隻見她亭亭玉立,粉妝玉琢,清豔脫俗,標準的鵝蛋臉,一雙笑得跟月牙似的眼睛,顰笑間流轉全場,桃紅色唇蜜把她的嘴唇勾勒出誘人的線條。麵對如此龐大的陣勢,她似乎沒有絲毫畏懼和緊張,優雅淡然地招招手,任由記者們哢嚓哢嚓地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