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夜,十分美麗。城中點點火光,和夜空漫天星星遙相呼應。極富情趣。葛青雲就站在西營的箭樓之上,遙望那幽州城牆上來往搬運土石的漢子,正一個個脫了上身奮力幹活。此時的幽州城還是有點冷的,這些修城牆的人中既有幽州軍民,也有葛青雲帶來的一萬精兵,當然,如今隻有七千多人了。但這七千多人葛青雲就派出了六千人,隻留了一千守營。
箭樓下麵是來回巡弋的馬將,此時正好一對斥候從葛青雲腳下的營道走過,清脆的馬蹄聲,在寂靜的軍營之中極為清晰。葛青雲一條腿搭在箭樓圍欄上,身子就這樣躺著,以他現在的功夫,壓根就不擔心跌下去。
唉。師父那老家夥也許久不見了。算來都有半年多啦。他說要去雲都城中找我,卻是一直沒有音信。眼下又不知道在哪個窯子快活呢。恩。一定是這樣,不知道婉兒又在幹嘛。我不在京城之中,她一定十分無聊。嘿嘿。這個小妮子。
葛青雲仰著脖子又灌了兩口酒,微微笑了笑。回想起這半年來的曆程,真如尋常人一生的經過。從一個被家族長者憎惡的棄子到雲都城第一書局的幕後老板,有一個商賈之人又成為大雲國的文武狀元,更到如今堂堂的六品都尉,這是多少人一輩子也不敢想的事兒,但自己心中就一定快樂麼?隻怕未必。
前世的父母親人,今生的兄弟紅顏。沒有一樣是他放得下的。眼下又得罪了大皇子,韓家。和那葛兆一家人更是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這種矛盾也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原因,總之葛青雲的直覺就是自己心中總是如此的憎恨葛家的人。
唉。等我弄清了這一切,積累一點軍功,到時候娶了婉兒做一個富家郎最是快活。
葛青雲苦笑著搖了搖頭,箭樓下,一個魁梧的身子踏著方步走了過來,瞥了一眼高聳的木架子,扯開嗓子喊道:公子,雷將軍叫某家過來通知你,那邊事兒已經妥帖了,要請您即刻過去。
喊話的是葛雷。今天這夯貨倒是沒有穿帶盔甲,隻是在那束腰的麻布圍子處別了一柄鎦金錘。一張虎臉映著火把,頗有幾分剽悍神色。倒是有三分神似水滸英雄裏的黑旋風。
葛青雲聽得葛雷的聲音,原本坐在箭樓圍欄上的他將那健腿一番,身子便往箭樓外歪斜出來。葛雷看的真切,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葛青雲既從箭樓上翻下來,身子果然如同鵝毛一般輕飄飄,不緊不慢落在地上,卻是半分也不曾傷得。心中不禁暗暗驚奇這幾日本事又有長進,看來老色鬼師父這套內心功法還真是有點用處,嘿嘿。
咦,真是可喜可賀,公子這般功夫又比年前進步了許多。果真如那雲都城中說書人講的騰雲駕霧一般要多俊有多俊。難怪太守府那姓秦的娘子總是色迷迷覷看公子,某便知道那女子必然是對公子懷覬覦之心。公子這一表人才,文韜武略,切莫著了旁人桃花陷阱,否則教郡。。教娘娘知道卻是不好。
葛雷是個練家子,自然看得出葛青雲這一手飄逸之極的輕身功夫。當即咧著嘴連珠價讚道。隻是他一個粗人,說起話來沒頭沒腦,此時一派亂七八糟的言語說講出來,倒是教葛青雲哭笑不得。隻好一個爆栗敲在他碩大的驢頭上恨恨道:偏你這個魯莽漢子好多話說。本公子這一表人才還消你多嘴多舌麼?再說了,老子對婉兒。那是天地可鑒,你個賊驢頭,要吃打麼?
葛青雲口裏罵著葛雷,心中卻著實沒有半分真生氣。回想起令狐婉這一個火一般的潑辣女子對自己也是溫婉關愛,更是心中感動。又對自己暗戀秦玉璿那一般心思頗感慚愧。這樣一來也好,拂去腦海中諸多情思,沉聲問葛雷道:老雷那兒辦得怎麼樣了?
葛雷咧嘴一笑道:老雷坐鎮,虎豹熊鷹四位哥哥做下手,焉有那白麵賊的好處?好教公子笑上一笑,某家幾個兄弟用黑布把臉那麼一遮,尋了個僻靜的地兒就那麼一遁。待白麵賊花轎兒過來,虎子哥一聲爆喝,偌大的板斧劈碎轎子,硬是把轎夫給轟散了。某家幾個兄弟將明明晃晃的刀片兒往白麵賊脖子上一架,那破落戶竟然嚇得屎尿橫流。嘿嘿嘿,真是笑煞某家了。
葛雷一麵說,一麵笑,就連葛青雲也被他逗樂了。
那白麵賊自然就是前京兆尹韓齊的兒子韓劍。葛青雲暗中唆使雷通天和虎豹熊鷹並幾個鐵衛半路扮作強人,奪了韓劍,此時已經趁著城中大修城牆忙亂空隙,跑到了城外的小樹林子裏。雷通天雖然是這次綁架事件的現場指揮官,但卻拿不定主意,要問什麼話還需葛青雲親自出馬。
兩人既接了頭,葛青雲在前,葛雷在後。攜了寶劍,隻當之四處巡視城池。現在幽州城中的軍民無人不知這位解救幽州的大恩人,自然是見到葛青雲也紛紛行禮致意,更沒有人問東問西七嘴八舌。
借著這層身份,兩人出了城門就大踏步趕到了小樹林,那小樹林正好是在吳鉤河邊,一輪彎月浸在水底,清波蕩處,更是閃爍晃動。此時冬去春來,百花爭放,滿林子都是各色豔麗的花兒,香氣伴著青草澀味兒陣陣傳來,直教人心曠神怡。
如此佳境,韓劍卻無一分享受之心。他就像一個被威脅的少女,那股子孱弱的風韻幾乎令雷通天這樣的莽漢也吃不消了。
哎唷。大王。大王饒命。大王,不知大王是哪座山頭的當家的,要多少秦還請直言。小的大小也是這幽州城裏的一個小吏,多少有些家底,隻隻隻要大王開個價,放小的回去,小的定然奉上足額財富,回。回報大王不殺之恩。
韓劍被蒙著雙眼,絲毫見不得光線。此時跪在草叢之中,雙手反綁,隻有一張嘴是能動的。他打著哆嗦,磕頭如搗蒜,也不知道跪的方向對不對。瞧得這一臉卑賤模樣,少見笑容的葛鷹也忍不住撇了撇嘴。
白麵賊,爺爺是幽州城北邊道兒上的齊天大聖爺爺,坐鎮太白峰三十六洞七十二穀。手下雄兵十萬,良將千員。今兒個聽說梁天梁太守為慶祝大敗蠻軍,特擺酒宴。老子這些時日手頭緊,正好來城中借些秦花銷花銷,也合該你幸運,教爺爺撞著了,這便成全了你一片孝心。爺爺也不要多了,隻消十萬輛雪花銀子當零秦,便恩賜你回家見妻小。若是支支吾吾半個不字兒,莫說騸了你的卵子,便是你家公公婆婆,妻兒老小也免不得和你九泉相會。你好好合計合計要不要孝敬孝敬爺爺。
雷通天原本就是幹土匪出身的,一腔匪話說的字正腔圓,說不出的無賴,道不盡的潑痞。好歹韓劍也是書香門第,從沒聽過這等肮髒話語,此時雷通天壓了聲音說出這一番話來,真是刻意羞辱,也管不得這白麵賊心中受得受不得!
你。你們。你們欺人太甚。我。我。
韓劍心中氣憤之極,一腔悲憤之情,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想來想去,還是不通市井文化的緣故。這番你你我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一點侵略性的詞都沒表達出來。倒是雷通天得了葛青雲的安排,見韓劍半天不吐實在話,當即就是兩個大耳瓜子打在韓劍左右腮幫子上,頓時亮起兩麵五指旗!
嘿!好個沒家教的小白臉。說了爺爺是三十六洞七十二穀的當家的,還這麼不知抬舉。這兩個耳刮子賞你,教你知道尊卑有序,長幼有禮。這回可記住了?
韓劍是韓齊的兒子,是韓宰相的侄孫子,幽州城上下官吏多少都要給他一點麵子。就算是知州梁天也不敢對他嚴加苛責。這廝頤使氣指慣了,何時吃過這樣的虧,更何時見過這樣凶悍的強盜?小心肝兒早就被雷通天粗鄙的言辭和狠辣的手段嚇碎了,此時褲襠濕漉漉一條水漬,真是小便失禁了。
葛青雲和葛雷都是穿著便服,也都遮掩了口鼻。展開身法不出一盞茶的時分就趕到現場。葛虎等人老遠就看見葛青雲,相互之間使了一個顏色,笑嘻嘻道:原來是雲州二十四堡的趙堡主到了。好的緊,好得緊。大當家的,趙堡主今兒個也來了!
葛青雲知道是計,壓了壓嗓子,裝作驚訝道:哎呀呀,這不是邱大王麼?你不在太白峰上享清福,來這幽州城做什麼?說不得也和在下一樣,瞧著這城破人忙的,來借點閑秦使喚使喚?
扮作邱大王的雷通天嘿嘿一聲冷笑道:還真叫趙堡主說對了。看來咱們哥兩兒英雄所見略同啊。隻是兄弟我如今擄了這麼一個白麵賊子,好歹要索些孝敬。不知趙兄弟這一回可是又幹了什麼發財的買賣?
葛青雲搖頭歎氣道:邱大王不說還好,這一說,倒是羞殺小弟了。
咦?趙兄弟可是咱們雲州一帶數得上萬兒的大行家,難道還會吃梁老賊的虧?
葛青雲續道:正是如此。也不知道這梁天老賊在哪兒找了這麼一班厲害的官兵。甚是神勇。老子幾十號兄弟一下子就被打散了。哪裏做的什麼富貴?倒是邱大哥好福氣,找了這麼一個乖孫子白白嫩嫩地,一看就知道是個會孝敬的好娃兒。不知道邱兄弟這做爺爺的倒是多疼孫子?
葛青雲這一口黑話都是從雷通天那兒學來的。說講出來自然隻有內行人知道。這一番話的意思其實也是十分明顯,他趙堡主在城中搶劫被精兵猛將殺散,一文秦的好處都沒有撈到。這下子看上了對方手上的主顧,問邱大王勒索了多少。其意就在想分一杯羹。
雷同天果然不爽,裝作發怒道:趙兄弟,你這可就不厚道了。這乖孫子是我認的,你卻莫要打主意的好!
葛青雲道:好大哥,見者有份。大家都是吃一碗飯的。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索了孫子十萬雪花銀子。我也不和你爭,你要他十萬,我卻隻要他五萬,你看我卻不搶你的生意,你也讓一尊富貴給我。將來感激不盡哩!
韓劍適才還沒聽懂兩人江湖話,這下子算是明白透徹了。這些人都是幽州一帶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這一次不知道怎麼知道了風聲,得知幽州城池被胡賊破壞,正好偷偷摸摸幹些買賣。現在這個姓邱的土匪頭子勒索自己十萬兩,這個姓趙的漢子也勒索自己五萬兩。一十五萬兩銀子,便是他老子韓齊在京城做京官,每年收取各種好處,隻怕一時也拿不出來。小白臉想到這裏,兩眼一翻,頓時昏厥過去。
第100章、意外收獲
葛雄今天算是生飽了氣!
這個狗雜種,當初寄居在鎮東將軍府上的時候,是怎樣一番懦弱嘴臉?想當初自己和大哥葛勇幾乎是要他怎樣就怎樣,即便隨意打罵那也是家常便飯,何曾見過這個小雜種這般囂張神色?如今在雲都城自立門戶,踩了狗屎運就自以為多了不起了?呸,還不是一個喪家犬!
這番話,原本是不會說出口的。不說此時這吳鉤河邊這般月色蒙蒙,水波漾漾,單憑身邊仙子般的美人就足以讓他克製自己的情緒,裝成個儒雅風流的弱冠少年。
秦玉璿確是喜歡這葛家的二公子,她十**歲年紀,正是情竇初開之時。雖然平日幫助父親秦三鬥打理北方生意,是商場上的女強人。但骨子裏還是一個要人嗬護的柔弱女子。那葛雄長得倒是有幾分乃父風範,俊俏麵龐再加上一身軍人的幹練脾性,如何不教秦玉璿心折?秦家有意攀附朝廷權貴,葛家亦巴不得秦家這樣的冤大頭扶持,雙方家長當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就差那一天登門拜訪,送上婚聘彩禮了。
葛二哥兒,你今天確是不好和葛將軍這般當堂爭執。莫說葛將軍和你是同宗同族的堂兄弟,便是一軍之中,大家都為國效力,如何能夠自相攻訐?隻怕今天滿堂幽州官吏心中都暗中看不起同們相爭呢。
秦玉璿依舊穿著水綠裙衫,在那吳鉤河邊慢慢踱著。葛雄反而像個乖孩子一般在她身邊聆聽教誨。旁人還道是姐姐教訓弟弟,近裏看時方知道葛雄嘴裏認可,眼中確是極為不屑。仿佛這清理少女說所壓根就是放屁一般。
楚楚說的極有道理。今天倒是我衝動了。不過今天葛青雲今天也是囂張在先。我好不容易央求爹爹幫我尋了這麼一個便宜差事,總要圓圓滿滿完成才好。誰人曉得這個家奴長了膽子,不把我放在眼裏。不過也是,我遲早是要給他好看的。
秦玉璿悠悠歎了一口氣,沒有直接辯駁葛雄的話語,雙目之中頗有三分向往地看著蒼空皓月道:這個葛青雲也是有些本事的。你切莫小看了此人。他能成為我們大雲國的第一名文武狀元,多少有些真才實學。這一次大破幽州賊兵,就是好大一件功勞,皇上定然還有升賞。今天他故意激怒與你,你實在是中了他的奸計了。
葛雄眼中閃過一絲歹狠,抬起頭嘴角露笑道:楚楚言之有理。這個葛青雲在雲都城中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居然開了什麼印刷坊和彩繪樓。專門賣書籍和那個叫什麼。風箏的。倒是賺了好大一筆秦財。
秦玉璿對葛雄說的這件事十分感興趣,當即接口道:這個我也是知道的。我常聽爹爹說這個人構思巧妙,詭計百出。實在是一塊做生意的好材料。隻是想不到這個人不僅才學了得,還能帶兵上陣,更能殺破凶悍賊兵,實在是曠世奇才。
任何一對情侶在一起時,倘若一方對另一方說起某人的厲害之處,尤其是還和對方是同性別。這矛盾就會暗暗產生。葛雄這人沒學到他爹多少本事,但他老娘的狹隘性格倒是傳承了一個徹底。此時秦玉璿發自內心的敬佩葛青雲,聽在他耳中就成了**裸的挑戰,吃醋,不是女人的專利,一個吃醋的男人比一個吃醋的女人更可怕。
楚楚,你莫不是覺得這家夥是個獨一無二的大英雄了麼?
秦玉璿明顯聽出葛雄話中之意。她是個溫婉的性子,當即莞爾一笑道:瞧你這性子。如今也是帶兵的將軍了。端的好沒氣概。我的心意你難道還不懂麼?眼下這不也是就事論事,倒不是誇張地讚美葛青雲。再說了,我。我怎麼可能瞧上他那般粗魯漢子。
說到此處,秦玉璿自己也未曾發覺臉都紅了。葛雄原本酸溜溜的心思教美女這麼一說,頓時釋懷。也笑著道:好啦楚楚,便是我不好。反而教你失望。恩,我如今也是帶兵數千的將軍,這一次又是一件大功勞要幹,實在不當和葛青雲那種雜種較勁兒。
看著秦玉璿嬌豔的麵容,葛雄還道是剛才對方那番芳心暗許含羞呢。心中一動,伸出粗壯的手便要牽秦玉璿,秦玉璿將那秀眉一皺,心中卻是極度厭惡葛雄一口一個小雜種地罵葛青雲。葛雄以為秦玉璿性子保守,還未定下名分畢竟不敢行那男女授受不親之事,當即訕訕一笑。隻是陪著秦玉璿在河邊行走溜風。
此時的吳鉤河對岸樹林子裏,葛虎一身粗布衣裳打扮,扯下了黑色麵巾。正和三個兄弟在河邊說笑,雷通天喊了一聲,四人走近了,卻是白麵賊韓劍被嚇昏了,那一身標致的衣裳被屎尿塗得惡臭之極,說不出地狼狽。
去擔桶水,給韓大人醒醒酒。大家都改改皮麵子。
雷通天顯然是幹這一行的老手,從懷裏拿出一個人皮麵具,就這樣貼著麵皮粘了上去。眨眼之間,粗獷的一個大漢瞬間就成了一個滿麵油光的富家郎。葛青雲等人紛紛將身上的人皮麵具取出來,帶在臉上,也各自瞧著發笑。
嘩~~~
寒冷的河水鋪天蓋地澆在韓劍身上,那弱不禁風的身子骨頓時打了一個寒戰。這一通水潑得好,不但潑醒了一眾土匪的主顧,也把韓劍身上的屎尿衝去不少。韓劍魂悠悠醒轉過來,頭發已經濕了透徹,束發早被雷通天兩個大耳瓜子扇亂,此時醮著水,貼在臉上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