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夜謀殺(2 / 3)

????小縣城就是這樣,各方麵的發展可以像蝸牛一樣緩慢,可是謠言、小道消息、最新見聞的傳播,不達到鯤鵬的飛行速度便誓不罷休。同時,小縣城裏的人們能機警地回避與謠言、小道消息、最新見聞挨得最近的人,以絕緣式的封殺作為對他們最好的安慰,這正是小縣城的優勢所塚縭孓チ私獠壞教鋦樟潦遣』故鞘萇耍橇私獠壞教鋦樟戀納飼櫸⒄骨榭觶雜諶魏畏⒄梗塹拇ゾ躋謊鞘Я櫚摹?

????是自己的妻子在自己身旁,田剛亮分明地感應到了,並且,再一次感覺到,夫妻始終是一體的。譬如,這會兒,自己就是舒蕙的傷口,令她十二萬分地痛。她為他拉好被子,對他的胳膊纏著繃帶感到納悶。他均勻的呼吸像吉祥的訊號,從他的臉上升起。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昏闕中醒來。身體醒來,痛感也跟著醒來。蜷曲而麻木的四肢,被血液激活了,血液帶著千萬支梅花針向身體的各個部分紮去,這裏刺一下,那裏刺一下,這是集中的大疼痛分散後的小疼痛,疼痛已經全麵鋪開。這裏的疼痛尚未消失,那裏的疼痛又開始了,疼痛跑遍了他的身體,局部的疼痛彼此呼應,傳送著匕首閃著寒光的餘韻,坐著長途列車的人回到家,感覺還在列車上;停下槳上岸的人,感覺還在一艘向前衝擊的船上。此刻,田剛亮人躺在病床上,思維還留在被謀殺的現常他躺著,如牛反芻,零星斷續細嚼出腥的、辣的、酸的、紅的、灰的、黑的斑斑駁駁的回味。

????十月十日的夜晚,一個不幸的夜晚。

????如果像往常回到自己在縣財政局樓下的財政局幹部職工宿舍的臥室,等待他的將是臥室的冷冷清清。一回到冷冷清清的臥室,田剛亮覺得自己簡直成了啼饑號寒的寒號鳥,而且是一隻沒有同伴的寒號鳥,祈禱也隻能祈禱給自己聽。有時候獨自躺著,想收拾好白天的倦怠和疲憊及早入睡,心口卻像壓著一塊石頭。不亮燈,圓睜雙眼,注視著像在生氣的胸脯的起伏,深處是望遠鏡也望不到的孤獨,和被放大鏡放大了幾十萬倍的寂寞。

????孤獨和寂寞,就是這樣兩種東西:它們躡手躡腳,結伴而來,一個專螫你,你伸手去打,卻打疼了自己;一個愛逗你,你伸手去捉,卻捉了個空。你沒辦法,隻有任由它們虐待,也不知如何來安置自己的身軀。也許,自己躺在一所破房子裏更好,能透過房屋的罅隙望見天際一眨一眨的蒼白小星,算是安慰的一種,可是,框子一樣套住自己的房間卻像罐頭盒一樣嚴密。四麵的牆是故意的隔膜,其中的空氣都懶得動,連伸個懶腰都不肯。

????自己的臉活像遺像裏的臉,似笑非實,說哭又不是,隻是一味地苦。從臉上刮下來,開水一衝,絕對是一杯良好的咖啡。

????我不過是個被家庭和社會遺棄的雙重棄兒。

????田剛亮雖然白天笑渦噴湧,一到晚上他的處境就會告訴他無處可逃,星期一的夜晚這感覺尤其強烈。因此,在夜間在這樣黑暗的處境中培植出來的樂觀,想它不貶值似乎不可能。這樣的樂觀仿佛還帶著夜生活的特點,像倚門弄笑的青樓女在強作歡顏,伴隨著幾分淒楚,幾分辛酸。

????星期一的夜晚如何度過?這是每個星期一的早上離開妻子身旁時就開始困擾著他的問題。家的被窩那才叫被窩,氤氳著汗潮味的溫暖,結結實實的溫暖,能夠與妻子共享。

????要不,為什麼常讓它去曬太陽呢,那是太陽羨慕。因為,太陽是個到處流浪沒有家沒有愛人的流浪漢。沒想到,到了晚上,仰躺在北冰洋般寬廣而寒冷的大床上卻找不到與自己對稱的另一半,夜變得更加漫長。更要命的是,自己的皮膚上似乎還留有妻子皮膚的氣息。唉,在夜裏,自己都成了一個連流浪漢都不如的人:與流浪漢相比,除了沒有家沒有愛人,還有有浪可流。如果索性,在臥室裏打開電視,電視上正偏偏播著《我愛我家》;聽一會兒,多是纏綿的情歌,真叫人受不了,聽了快樂的並不快樂。聽了傷心的連自己都要感染得掉眼淚了,聽罷除了長吠幾聲,自己還能做什麼呢?出去,離開這囚禁自己的寂城。上舞廳——偶爾去去倒可,常去,一旦把握不了,心猿意馬起來,成了槳也收不住的激流中的一條小船,礁石上粉碎的浪花便是榜樣。即使全沒那麼回事,萬一跳出了桃色新聞又如何是好——那桃色與帽子的綠色相映成趣的圖案,是用整個腦袋做橡皮擦也擦不去的汙點。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自救的良策,然而,一個偉人可以讓一個世界的良知和苦難上升一厘米,卻不能使自己的身高增長一厘米,何況自己隻是區區一個縣委副書記。話又說回來,如果自己不是什麼勞什子副書記,隻是一個普通人,無所顧忌地去做一名酒鬼,飛揚跋扈也好,狂歌濫飲也好,在外也好,在家也好,隻要不出事,誰都管不著。既然身為政府官員,倘若讓人從政府形象中聞出了一股酒精味,畢竟不體麵。即便是飯局,自己也不多喝,“糧食釀酒,酒釀貪官”,酒是放縱的開始,但凡舉世混濁,清清的酒也出了一份功不可沒的力。

????可是,十月十日晚上,田剛亮喝了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的酒。

????那天,在縣檢察院處理完公事,已過下午下班時間。李副檢察長邀田剛亮到他家小酌一番,他知道田剛亮家屬不在身邊,一個人諸事不易。這樣的邀請,田剛亮一般婉拒,怕到了別人家見了別人妻子兒女自己更孤寂,這次卻欣然同意,一來他與李副檢察長平日言談甚洽,彼此引為契友;二來李的妻子隨縣婦聯組織的考察團到秦皇島旅遊去了,這是一個誘人的原因,沒有女人在場,可以敞開胸襟不說,也失了妻子不在身旁的推想。

????一得一失,都是好事,更兼酒樽在握,興致奇佳。思定,便欣然同往。

????他們喝的酒無非是酒,談的話卻比酒刺激多了。他們邊談邊喝,喝到最後,酒瓶空了,兩人幹吃菜幹談。

????喝下去的酒發作起來,李副檢察長臉醉眼迷離地伸出一個指頭,告誡道:“兄弟,聽我一句:你伸出一個指頭說‘不’,如果最後隻是指頭兩斷,那是幸事、喜事。”田剛亮點頭。李副檢察長換伸一個手指,指著田剛亮又道:“冶容誨淫,曼藏誨盜,兄弟這話你肯定比我懂。一個人呐,小本領可以拿到領導麵前去炫耀,大本領呢,得藏起來,藏得越深越好,你老弟絕非等閑之人,聽老哥一句,也許你會說,憑什麼要聽你的。”酒杯猛一頓,李副檢察長大著舌頭說道:“憑什麼?就憑我老哥在安寧混的時間比你長。

????沒別的。”田剛亮不禁淒惶起來,連聲應道:“聽你的!聽你的!我到了你家裏哪能不聽你的?”田剛亮正要問:“你老兄聽到了什麼風聲?”這時田剛亮的呼機響了,字幕顯示;我在財政局門口等你。速回,有急事,喬先生。

????哪個喬先生?本來田剛亮就喝得像一隻紅蝦,又被老李的話一迷糊,一時想不起哪個喬先生。有沒有姓喬的朋友或熟人,他也想不起來,隻是想到他與舒蕙合辦的十點半節目演不成了。晚上十點半節目是他與舒蕙合辦的以電話為手段的夫妻夜話節目,今晚算是耽誤了,準過了十一點,回去撥個電話向妻子道個歉,也來得及,妻子準沒睡。有幾次自己因為應酬、與同僚看晚會什麼的,晚撥一個電話,舒蕙接到電話的那份喜悅就像在春天享用藏過了冬的果子,田剛亮聽來滋味格外不同,隻要喬先生個是個難纏的家夥,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