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暮時分，天地一色。
韓重與周憐兒二人才堪堪走到村口，此刻整個桃穀村已經是人聲罕聞了，家家戶戶都回到家中吃過晚飯聊聊家常，隻偶爾隱隱聽見稚子之間的嬉鬧聲和老人止不住的咳嗽聲。
兩人相視苦笑，沒想到今天的天色這麼快就暗下來了，但是借著村裏小徑兩旁人家透出來的微弱燈火和蒼穹上的星辰月光還不至於夜不視路。
須臾，夜色的帷幕徐徐落下，兩人伴著蟲兒的啾啾聲終於到了周憐兒家柴門前。
韓重解下身後的簍子遞到周憐兒手上，轉身就要走。才走了三五步的樣子就聽見後麵的周憐兒在喚他：“小重，先別急著走，你等等。”
回過頭，韓重問道：“憐兒姐姐，還有甚事？”
說話間再次踱步至柴門前。
隻見周憐兒將竹簍放在廊簷下，急忙忙跑進裏屋，出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包東西。
“呐，拿著。”韓重伸手接過，見是一包藥材，欲言又止，周憐兒緊接著說道，“近年來雲姨的身體越發不好了，你將這味藥拿回去反複煎煮三次，熬成一碗水給雲姨服下。這裏麵隻夠熬三次藥，用完了下次你再到我這裏來拿罷。”
“曉得了。”
道了聲別，韓重再次扭頭往家去。感謝之類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周憐兒望著韓重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為人知的歎了口氣。
……
新月初上，竹影投射到紗窗上，斑斑駁駁，竹的扶疏，葉的迷離，逼真一幅天然竹圖。
韓重推開窗，但見窗外青竹將明月搖的細碎，遠遠聽見溪水在潺潺流動，一種詩情畫意油然而生，但他又寫不出詩來。
夜風拂拂，吹過庭院，吹過廊簷，那掛在廊簷邊上的風鈴輕輕發出悅耳的聲音。
日間所見所聞，令韓重深感煩躁不安，但又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想的越多，他就越覺得無力。這種種跡象雖然說明不了什麼，但是這個向來平靜安詳的桃穀村莊突然出現這些陌生莫名的東西，他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危險也許在某一時刻就會降臨。
韓重很想搞明白，到底是什麼生物才能造成一冰一火這樣的足跡。古往今來，曆千萬載，世間偶有所現上古時代的仙瑞古獸，然載於書者不足百之一二，更別說這個偏遠村落的孤陋寡聞少年郎能夠清楚的了。
絞盡腦汁思索半晌毫無結果，韓重隻好放棄。
此時隔壁房間，傳來阿姆微微壓抑的咳嗽聲。韓重雙手環胸抱著靠在窗邊的木壁上，半張臉沉浸在陰暗中，看不清他麵上的表情。
韓重無可奈何，隻等著明日起早把那副藥給阿姆煎了給她服下。
想罷，韓重隻好栓好木窗，輕輕拉上紗窗，躺到床上，拉上被衾，然而經過一天疲憊的他這時卻翻來覆去難以睡眠。
聲不斷，簷響風鈴……
02
寅末卯初，在這個夜與日的交替時分，寒氣未散，露水初結，韓重折騰半夜隻稍微眯了半個時辰，迷迷糊糊醒來之後出來帶上門便穿過廊簷，來到屋子前院落裏的水井邊上打上一桶水，匆匆洗漱一番，但也忍不住哆嗦了一陣子，手上滿是雞皮疙瘩。
水井的左邊就是廚房，韓重輕輕拉開門栓便進了廚房，唯恐驚醒了睡夢中的人。
韓重照著周憐兒的囑咐煎好了藥，村子裏的公雞已經此起彼伏的喔喔叫了起來，天已破曉了，日頭漸漸升起，透過竹林斑斑駁駁的照在院落裏，落在韓重的身上。
這時，家裏的老人信伯到了廚房，見到韓重不由怔了下，韓重聽見那熟悉的腳步聲，也猜到是信伯。這八年來，信伯越發老的不成樣子，須發皆白，臉上布滿了皺紋，原先就佝僂的身軀更顯佝僂了。韓重不禁感歎，歲月真心催人老，自己在漸漸的長大，而家裏的兩位最親密的人卻漸漸老邁，也許哪一天兩個人會逝去，留下自己孤零零一個人。
信伯不是家裏的仆人，卻像仆人一般幹著粗活。
韓重能想起的最久遠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母親牽著他的手站在廊簷下指著一個老人對他說：“這是你信爺爺。”
從那天起，家裏麵就多了個不言不語的糟老頭子，韓重一度認為老頭子是個啞巴，直到某一天深夜聽到了阿姆背對著老人與他說著什麼，才去掉了這個想法。
誰也不知道老人那雙渾濁的眼裏藏著什麼想法，至少韓重從來不曉得，因為他很少能看到老人的眼睛。麵對著突然出現的老人，韓重默默地將藥倒到木碗裏，這才起來微微一揖，走出東壁的灶間。
一老一少，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哪怕是一個眼神的交流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