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蘇,名秦,字季子。

我遊蕩在這廣袤的天地,可我已經死去。

那是太久遠的事情了。我早已遺忘死前肢體分離的滋味,盡管它曾讓我的整個靈魂都知道了何為疼痛。

可是時間,總能填平一切溝壑。

白無常告訴我,黃泉是世間最美的地方。彼岸的曼陀羅華白如雪,三途河邊的曼沙珠華紅似火。

其實我知道的。

我知道,走過奈何橋,喝過孟婆湯,我會擁有新的生命,新的記憶,前世的悲傷與痛苦,從此與我再無相幹。

隻是我並不需要。

痛苦的人需要重生來忘記過去,幸福的人需要重生去重溫甜蜜。而我所擁有的,在一世的風雨後,隻剩下了平靜。

又何必在意無知的心態重回紅塵呢?冰冷的鐐銬鎖住了我的四肢,從此我不再害怕永無止境的孤獨。

我已經想不起她的容貌來,卻還記得她常低低的喚我:“季子,季子……”

像有無盡的愁緒,和著當年的春衫薄袖,是我最初的悸動。

直到現在,我也不曾明白過,我與她微妙的情愫究竟是什麼。隻是如今想起來,當年攜六國相印看著跪在腳邊的人誠惶誠恐,也不如她林間一笑,那般絕代風華。

人在紅塵中,就不會沒有欲望。我沒有目的地在世間飄蕩,看盡擦肩而過的冷暖,逐漸明白了這個道理。

就像是一朵蓮花,花開時節,再怎麼香遠益清、純潔聖神,也掩不過它依舊紮根於一灘爛泥裏的事實。

哪怕是一株佛前青蓮,也逃不過這醜惡的命運。

沒有一個人,會是羽化的仙。

我的欲望,是一怒而天下懼;他的欲望,是中原萬裏零碎的江山;而她的願望,是烽火亂世中一個不含半點雜

質的答案。

貪心麼?

或許吧。

所以命運把我們緊緊捆綁,從此再也沒有黑夜裏支撐一切的那簇火焰。

我們,誰都不曾離開過,卻都早早成為孤家寡人。

三個人的博弈,總有一個會慘敗。

直到躺上刑場,烈馬不耐煩的打著響鼻,鐐銬磨破我的手腕,拴住四肢的鐵鏈在寸寸繃緊,我才看清,他和她,比我想象的更無情。

因為,我給不了她想要的,而他,不相信我會給他。

千百年來,我看著這個世界不停的改變,看著一個個人或哭或笑。我摸摸沒有溫度的心口,平靜而淡淡的看著。

人生如戲。這一出出戲,都找不回當年真實的感覺。

但我開始承認,天道自有輪回。

我看著她,陽光下她有極明媚的笑容。

她依舊那麼喜歡紅色。

是鮮血的顏色,也是希望的顏色啊。我看著她身邊的男人,輕輕呢喃。

她沒有了前世的冷漠,而他也沒有了前世的野心。他們成了紅塵中兩個普通的人,他們開始普通的相遇、相知、相守。

我靜靜地看著她度過一生。

我從來不知他們可以這樣簡單平靜的活著。她似乎總是溫和的笑著,美得讓我心驚。

是的,心驚。

我不知道這顆死去多年的心髒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他們的生活裏,是前世從未有過的和諧。我甚至可以從他寵溺的眼神裏,看見她奔跑時紅綢裙角滑過指隙的細膩觸感。

跳躍的火紅,幾乎要灼傷我的眼。

人生百年,對一個孤魂野鬼而言,抵不過彈指一瞬。

她安靜的死去,安靜的走上黃泉之路,沒有悲傷,也沒有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