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遂初隨安(1 / 2)

次日午後,皇帝正在看書,雲昭媛一旁繡一幅雲龍紋的明黃絲帕。杜若儀進來稟道:“棲梧宮的畫送來了。”皇帝拿起卷軸展開,隻見那畫上墨梅枝幹蒼勁,頗有風骨,花朵柔美淺淡,對映成趣。幾許淡墨塗抹如雲氣氤氳,烘托出畫麵右下角的一輪明月無瑕,卻是一幅水月梅圖,氣韻清雅,淡泊簡遠,可見畫者功力不淺。左上幅空白正留待自己題字。雲昭媛就在皇帝的手中看了一眼,促狹笑道:“太後苦心撮合,這幅畫顯見得皇後也格外用心地畫了,絕世美人當前,又難得如此的才情,陛下豈有不動心的道理?”她有意將那三個帶“心”字的詞咬得格外重。皇帝如何聽不出來,雲珠兒一向自恃宮中無人及得上自己,皇帝一向難得見到她妒忌,便常常抱怨說雲珠兒對自己不上心,如今見她居然也會淺淺地吃醋,心情更是大好,回手便在雲昭媛頭上爆了個栗子,道:“小東西,就會牙尖嘴利,賣弄口舌,看朕怎麼收拾你。”說著便要來雲珠兒肋下嗬癢,雲珠兒忙放下手中繡品,奔逃開去。皇帝哪能放過,繞著屋子正中放置的勾蓮八卦紋雙耳三足香爐,一個逃,一個追。終於皇帝在床邊一下撲倒雲昭媛,笑道:“可抓住你了!”便按住撓著雲氏肋下道:“還敢不敢這樣說朕了?”雲珠兒鬢發散亂,紅暈滿麵,忙喊道:“饒過我吧,以後再不敢了!”皇帝才住了手道:“真是的,不給你幾分顏色你還不知道朕的厲害!”雲昭媛起身笑道:“珠兒心笨口拙,不會畫畫,也不會彈琴,隻會磨墨罷了,留在身邊也無用,不如還是打發了去做小宮女吧,何必在這裏礙著皇後娘娘的事。”皇帝恨恨盯住她笑道:“這下子可別想叫朕饒你了!”便雙手不斷抓動,雲珠兒不禁癢,雙手拚命護住,雙腳亂蹬,笑得喘不過氣來,叫道:“不敢了,真不敢了!”雲珠兒忽覺皇帝俯身下來,在自己唇上溫柔一吻,綿長甜蜜。再睜開眼時,隻見他的一雙眼睛正極其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瞳仁是墨畫一般的漆黑,語聲似鬆濤般柔緩:“你已經把我整顆心都占滿了,再沒有其他空間給別人了,這樣子不經主人的同意便登堂入室,反客為主,還鳩占鵲巢,你說你是不是霸道至極?”雲珠兒不料他此時對自己說出這一番深情之語來,坐起身來,整理著鬢發,笑道:“我哪有?”皇帝笑道:“那時第一眼在母妃身邊見到你時,你便映滿了朕的眼簾。你知不知道你那時的神情裏總有一種莫名的悲傷倔強,叫朕覺得好生心疼,想要好好嗬護你。你那麼柔弱,誰料反是你為朕擋住了刺客那致命的一箭,要不然,朕可能早已不在這繁華人世間了。那樣的苦痛,真不知你是怎麼承受下來的。”他拉過雲昭媛,褪下她的衣衫,溫潤如玉的後背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疤痕,皇帝不勝憐惜地輕撫過那裏,道:“還疼嗎?”雲珠兒搖頭:“早不疼了。”皇帝道:“其實朕知道,陰雨天氣這箭傷還是會發作,可惜朕雖請了那麼多名醫仍不見效。”為雲珠兒穿好衣服,擁她在懷裏,道:“你為朕所受的苦,朕都記在心裏。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朕在此起誓,今生決不會辜負你。咱們少年結縭,當永以為好。”雲珠兒笑道:“臣妾同您玩笑呢,誰料您就這樣認真起來。”忙推皇帝道:“快寫字去吧,太後還等著這幅畫呢。”皇帝又同雲珠兒溫膩了一會兒,這才來至南窗下黃花梨鑲鐵梨木平頭大案前,揮筆一蹴而就,對杜若儀道:“等墨幹了就送去壽昌宮吧。”杜若儀看了看畫道:“陛下還未用章,就由奴才代勞了吧。陛下想用哪方章?‘清平居士’還是‘隨安室’?”皇帝見畫上角落處已印上皇後的一方閑章,寫道是“遂初堂”,自語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不知皇後的初心又是什麼呢?”莞爾一笑,便道:“就用‘隨安室’吧。”杜若儀笑道:“陛下當初刻這方章想來是為了提醒自己在太後麵前隨遇而安,好韜光養晦。但陛下畢竟是天子,正是所謂的‘光華欲掩料應難’,雖還是太露鋒芒,但太後畢竟是和皇上您血緣相通,縱是生氣,終究也不能拿陛下怎樣。”皇帝笑道:“你倒猜中了朕心中所想,那你可知道朕取這‘清平居士’又是何意?”杜若儀笑道:“奴才朝夕侍奉,才能略猜出些許。若是對主上的心意一點也不知,又怎配留在主上身邊呢?但陛下天縱英明,深不可測,依奴才的資質,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手下人知道主人心意,隻看一個眼神便能心領神會,辦妥一切,用著自是舒心。但為尊上者最是忌諱自己的心思被人一覽無餘,隻有天威難測,下頭的人才會有所忌憚而不敢肆意胡為。所以杜若儀既在皇帝麵前展露自己略知一二,又自謙不能完全看破,正合了皇帝的心意。皇帝見杜若儀如此乖覺,不禁一笑。如今各國據土稱王,年年攻伐不休,生靈塗炭,這分裂的狀態一日不消除,百姓就一日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唯有建立一個統一的國度,才能真正休止幹戈,還人間一個清平世界。這正是皇帝取這個方外之名“清平居士”的用意,一統江山,海晏河清。元泓剛剛十七歲,身處帝王之尊,又是最熱血澎湃的年紀,正渴望著一展拳腳,大有作為,縱使宓國實力距離虢國、宣國都有一段差距,卻依然敢這樣大膽地期盼。這看似平和恬淡的法號卻蘊藏著一個年輕帝王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熱血和激情,是他最隱秘而熱切的希翼。這一日婉柔又去太後處問安,如意道:“太後去李太妃處了,請皇後娘娘先在此坐坐。”引婉柔坐下,便倒茶去了皇後一眼看見見自己那副水月墨梅圖已經裱好掛在牆上,留白處已題字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字體飄逸俊秀,令人想見書寫者的快意揮灑。又見一方“隨安室”的白文印端正鈐在自己朱文“遂初堂”的上方。婉柔不由皺眉對侍墨道:“陛下好像對本宮成見很深,時時處處都不忘打壓於我,選這方印自不會是心血來潮,無緣無故。正是你那日苦心勸我後,我才將居處書齋命名為“遂初堂”,就意在提醒自己莫忘遠嫁來此的目的,皇上這似乎是在告誡我不可執迷不悟,當隨遇而安呢。”侍墨打量著那兩方印笑道:“‘遂初’,人生總是該有一些信仰的,才能在迷霧中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裏。陛下卻偏偏要說是‘隨安’,又是另一番人生風情,有的時候卻又該放下心中的一些執念,就像公主在水中沉下那塊玉。陛下跟公主真是耍的好文字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