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朔大營依山而建,整個大營駐地覆蓋大名府周邊十於個縣鎮,而中軍大營便處於營地中央最高處。
居高臨下,隱約能看到兩片聯營,分別是朱雀營和玄武營精銳營地。
另外兩側,還有青龍營和白虎營。
整個這一片營地,駐紮著河朔大營近六萬精銳。
而其餘的二十多萬常規軍則是駐紮在十餘裏外的周邊縣鎮,層層拱衛中軍。
用張所的話來說,河朔大營進可攻,退可守,便是金虜大軍八麵來犯,河朔大營也可從容應對。
嶽飛、張憲兩人立在駐紮中軍大帳的這塊高地,俯瞰腳下眾軍訓練。
校場上煙塵滾滾,吼聲陣陣,軍號嘹亮,戰鼓隆隆,兩人看的滿心歡喜,意氣風發。
看得出來,這兩人是真心高興,就好像,那些軍隊都是他們倆的一般。
李林躺在一邊樹蔭底下的草地上,嘴裏叼著一根草,微眯著眼睛,百無聊賴的看著蔫耷兒著腦袋,紋絲兒不動的樹葉,隻感覺這夏天的火氣,真是從骨子裏麵往外冒。感覺有些心煩氣躁,扯開衣領往懷裏扇風,瞥眼見兩人那高興勁兒,便忍不住坐起身來,潑冷水道:“我說嶽胖子、張大嘴巴,我大殺四方,你口若懸河,最後卻被張所那老狐狸弄一個勞什子‘帳前使喚’,說白了就是一個跑腿的,你們兩怎麼還能這麼高興呢?”
“我們兩高興並非張撫使給我們封的那帳前使喚。則是看到了北伐的力量如此巨大!”
嶽飛回過身去,揮手山腳聯營,笑道:“你看,在七月流火酷暑時節,眾軍士卒還能萬眾一心,冒著酷暑訓練,足見大家北伐之決心,咱們被金虜占領的失地有望收複,被俘虜的二聖有望迎回,自然值得高興!”
“嶽飛說的是!”
張憲撇了撇嘴,道:“你以為我們想像你一樣,隻想著升官發財?”
“你們就真這麼想迎回那兩個皇帝?”李林翻了個白眼,繼續道: “你們就真這麼有信心能迎回那兩位皇帝?”
“為何不想?為何不能?”嶽飛眉頭一挑,大聲道:“靖康之恥,乃是梗在所有宋人喉間之刺,若不收複失土,迎回二聖,何以雪恥!”
李林又躺了回去,淡淡的說道:“你確定所有人都是如你這般想的?”
“為何不是?”嶽飛走到李林身邊,道:“若不是這般想,河朔大營這二十萬眾為何冒著酷暑在校場上揮汗如雨?”
“他們這麼想有什麼用?”
李林抬起眼見,掃了嶽飛一眼,道:“關鍵是朝廷裏那些人怎麼想!”
“眾誌成城,萬眾一心,何人能擋,又有何人敢擋?”嶽飛冷哼一聲道:“莫不真想做千古罪人,遺臭萬年麼?”
李林心中暗道:“還真有人願意成為千古罪人,遺臭萬年!”
不過這話李林卻沒好說出來,提醒嶽飛道:“朝中那些主降派為什麼能和主戰派鬥個旗鼓相當,竟然還敢派人來暗殺張所,明目張膽的奪權,你就沒想想這其中的關鍵?”
“哼!”
嶽飛臉色一沉,怒道:“不過是一群狼子野心之輩罷了!”
“他們是狼子野心,但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有人給了他們鋪開野心的機會!”李林笑了笑,道:“因為他們都清楚龍椅上的那位是怎麼想的,那才是關鍵!”
“康王是靠著主戰派的軍力擁護上位,他若三心二意,也得掂量一下會否寒了這群老臣的心!”
李林見嶽飛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翻了個白眼,道:“你忘了你是怎麼被撤職的?”
這話捅到了嶽飛的舊傷。
他靠著赫赫戰功,從一小卒,一步一個腳印升遷至武翼郎,卻因一篇《千字諫言》而被革除軍職、軍籍,逐出軍伍,此次背上投軍,是他第四次從軍,現在雖然落腳河朔大營,但是卻正如李林所言,“帳前使喚”,不過就是一個跑腿的,就連一個小兵都不是!
嶽飛以為李林是故意在他傷口上撒鹽,不禁氣的臉色通紅,怒道:“我嶽飛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家國,無愧於大宋百姓,撤職又如何,大不了重頭開始!隻要能上戰場殺敵,收複失土,迎回二聖,一雪靖康前恥,某做一小卒也甘願!”
看著嶽飛慷慨激昂的模樣,想著嶽飛以後的下場,李林很糾結,很惆悵,幽幽的說道:“以後你就隻說收複失地罷,不要再提什麼迎回二聖了,你可想過,若是真把那兩位皇帝迎回來了,你叫趙構如何自處,屁股下的這張龍椅他又還能坐的舒坦?”
嶽飛和張憲聞言,都是一愣,這一點,他們卻都沒有想過。
特別是嶽飛,從軍之途崎嶇坎坷,隻以為自己報國無門,恨朝廷、軍部庸官奸佞太多,卻從未想過這和皇帝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