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裏,天氣大抵無常。前一刻夕陽晚霞嫣紅,後一刻便滿布烏雲。
毫無征兆可言。
墨竹瞅瞅天,忙攙了大腹便便的慕晞回房,嘀咕著:“夫人身子沉。要看夕陽,院裏看就好,非得到園子裏來。”
慕晞聞言步子微頓,連帶頭上斜插的鏤空穿枝紅寶石桃花紋步搖輕輕搖晃,即便天暗,步搖下墜著的金流蘇依舊帶起一圈小小的、綺麗的金色漣漪。
溫婉的描成遠如青山的黛眉輕簇,步搖下姿容姣好,如水明眸微眯,透出一絲慍色。
墨竹瞅了一眼,便自覺地低下頭來。她怎會不知老爺半月未踏足邀月院,這花園是老爺回書房的必經之路。夫人這是想見老爺,偏強撐著麵子。她有些心虛,強笑著道:“王大夫囑咐過,胎兒過小,眼看臨近生產,夫人要常臥床,延長產期。可走不得遠路。”
慕晞聽到“胎兒”兩字,下意識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眼神溫和,睫毛彎彎,唇彎彎:“橫豎不過盞茶功夫,哪算得上遠路?”
遠遠地,看到邀月園院牆外的錦屏封花牆。錦屏封朝開暮合,此時尚未凋謝。那星星點點的水紅掩映在大片大片的濃綠中,煞是可愛。
狂風說來就來。慕晞許久沒見過這樣大的風,心也似風,有些亂了。
如鬆針般纖弱的小花在風中搖擺,不勝嬌弱,似要折斷。
慕晞加快步子,雙目流連花叢。有些惋惜。這花是三年前春家明親手撒的種,原不抱希望成活,不曾想竟開得鬱鬱蔥蔥。就如同三年前做那決定,原也隻是一腔熱血為之,對幸福不抱太多希望,拋開過去種種,這三年竟過得有滋有味。
“瞧這光景,這花明日是不會再好了。”
墨竹的話原就輕漂漂的,瞬間被風吹散。慕晞聽得不真切,抬眼看去,卻見墨竹眼裏滿是得色,不由疑惑。這丫頭伺候自己三年,向來穩重,今日怎麼如此不知輕重?
行至院門,不見墨菊、畫初來迎,連灑掃丫頭仆婦婆子也不見一個。慕晞愈加疑惑。
“夫人進吧。”墨竹放下攙扶的手,“老爺等著呢。”
她怎知家明在院中?慕晞瞥了眼垂著頭的墨竹,猛地湧起不好的預感。墨竹……長得清麗可人……
“說說吧墨竹,究竟何事,以至忘形失態如此?”
依舊溫和的語氣,墨竹卻聽出幾分寒意,不由心慌:“夫人問過老爺便知,如何問起墨竹一介奴婢?”
“好伶俐的嘴!”慕晞失笑,眼神越發銳利,似要刺出光來:“以前怎沒發現你如此膽大?自去初夏那裏領了罰去。”三番五次用言語冒犯主子,此時更明裏頂撞主子不如一介奴婢懂得老爺的心。
夫人輕易不發脾氣,隻有先頭含香的事……含香也不知犯了什麼錯,落在初夏手裏,竟然被灌了一大壺紅花,絕經絕育,身體羸弱,形容枯槁,再不複青春美貌。初夏那般狠戾之人,這“罰”……可輕可重,如何拿捏,還不是看初夏心情。墨竹差點忘了如今的憑仗,心中一凜,幾要跪下,神色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