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主打(王小王)
作者:王小王
辛老師特別愛幹淨,她的班級周周都拿小紅旗。辛老師班裏的學生也乖,起碼沒人敢說她的壞話——她有—個間諜在班上。本來這間諜是在暗處的,無奈根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間諜的身份就暴露了,也就是說,開學不到一個月,就人人都知道了這件事—辛老師是我親媽。
我同桌覺得這事兒挺不可思議的,他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他媽是我們班主任,那還用考試?就算考了那還能不及格?在家就把卷子做完了。哎呀他可真是異想天開,我在家問我媽作業題她都不給我講,她說上課你聽啥了?在家裏我是你媽。你媽天天伺候你容易嗎?沒有閑工夫,也沒有義務給你講題,去去去,明天上學問你老師去。我第二天上了學,辛老師會慈愛地走到我麵前,問我有沒有上課沒聽懂的地方。我怕她罵我,連忙說沒有沒有沒有。她就會拿出我的課本,摸著我的大腦殼子說,別怕,有問題就問老師,老師不會批評你的。我很是感動,連忙拍拍課本,說都沒聽懂。老師果真沒有不生氣,又都給我講了—遍。這樣的好老師真是全球難找,要是我媽跟她一樣慈祥……啊,對了,我媽就是辛老師。瞅瞅,我媽就是這樣的,她是一個一絲不苟、嚴肅認真的人,絕不會允許秩序的混亂。所以她基本上是全市最好的班主任。家長們都擠破頭把孩子送到她的班。我家長不用擠,他們兩個在床上碰了碰頭,就決定了這件事情,他們把我安排進了大智小學一年一班,班主任辛素潔。辛素潔說,在學校不許叫我媽,上課不許,下課也不許,放了學沒離開校園也不許,周圍沒人時也不許。總之,在學校我不是你媽!
這很可怕,你媽,換了個地方,就突然不是你媽了。
於是,在我媽的教育下,當人人都知道辛老師就是我媽的時候,我卻漸漸把這件事情給忘掉了。在我心裏,辛老師是辛老師,我媽是我媽,老師不是媽,媽也不是老師。
我不是自吹自擂,我基本上是個人見人愛的小朋友。所有人看到我都喜笑顏開。我的同學們也喜歡我,比如說他們正圍在—起說什麼,你—句我—句的,亂七八糟,嘰嘰喳喳,就像一篇破作文沒有中心思想。我—去,他們立刻就不說了,他們全部看著我哈哈笑,我說什麼他們都會哈哈哈,也就是說,我成了勸樂的中心。我想這—是就所謂個人魅力。
第二學期的時候,辛老師學美國選總統的方法,讓我們上台演講,競選班長。我也想當班長,我就也上台去了。上去了我又不知道說什麼,我就講了個傻女婿去老丈人家串門的故事。全班同學笑得東倒西歪,隻有辛老師臭著一張臉。我想,辛老!肯定是聽過這笑話,所以才覺得沒意思。我很後悔,早知道她聽過,我就講那個傻子過城門的故事了。
那麼多同學上台去演講,沒有—個講得比我好,我都快睡著了,同學們也再沒有發出歡樂的笑聲,他們個個無精打采。我是人氣最旺的啦,我想班長這位置我肯定十拿九穩。果然不出我所料,後來全班都投了我的票。可是辛老師卻說話不算數了,她剝奪了我們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認命陳露露繼續當一年一班的班長。陳露露第一學期就是班長,有著一副又尖又細的大嗓門,我對她又恨又怕。
因為這件事,我看清了辛素潔的本質,就如我爸說的那樣,她是個獨裁者。獨裁懂嗎?就像希特勒。我會講一籮筐二戰的故事。希特勒覺得這樣活著沒意思,就去找人家玩兒打仗,他想說咋樣就咋樣,愛殺誰就殺誰。大家都不樂意,就合起夥把他打敗了。他打不過別人,一氣之下就把自己打死了。是這樣吧?別以為我不知道。
回家時我向我媽講起我沒當上班長這件事,越說越生氣,誰知道我媽卻很同意辛老師的做法,她還因為我說老師是獨裁者,不尊敬老師懲罰了我,用一把笤帚打得我哇哇直叫。
打完我之後,她順便用笤帚掃了一遍地,然後把它裝進—個布套子裏,立在了廁所的一角。
我們家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有一個套子,或者是一塊簾子。大都是我媽自己縫製的。她是個整潔的女人,容不得一絲灰塵。她用簾子或者套子為家具什麼的遮擋灰塵,可是誰來遮擋簾子或者套子上的灰塵呢。這不僅是我的困惑,也是我媽的困惑,所以對待重點物品,她會再做一個簾子或者套子,保護裏麵的簾子和套子。比如說,我們家的沙發,它原來是米色的,確實是很易髒,我媽就為它縫製了—個帶花邊的粉色沙發套。這層沙發套很好看,好看得又惹我媽心疼了,她就又買了一套白色的沙發簾蒙在沙發背上麵,再買一套白色的小墊鋪在了沙發座上。過了幾天我媽又擔心布簾和小墊被弄髒了,於是她果斷地又買了一塊大大的紗簾蒙在上麵。就算這樣,她仍然要求我們脫掉在外麵穿的髒衣褲,換了家居服才可以坐在沙發上。
我從小就在這樣整潔的環境中生活,我已經習慣了。上學也是一樣,我說過了,辛老師的班級周周都得小紅旗。她用班費定做了五十二個白色的桌罩,把課桌全都套起來。還有暖氣罩、講台罩、窗台罩、水桶套、暖瓶套、撮子套,當然也還有笤帚套,都是雪白雪白的。同學們每周五都要把桌罩各自拿回家去洗,其餘的罩子套子由班幹部輪流負責洗。洗得不幹淨的要返回去重洗,家長不願意洗的就把孩子領回去。哪有家長敢不願意洗呢,他們甚至要比賽誰洗得更幹淨。這對我媽來說更是個小事情,她每次要洗很多很多的簾子罩子套子褂子和褲子,根本不在乎多一個桌罩。她把它們放在洗衣機裏,倒進洗衣粉,又倒進漂白劑,在洗衣機的轟鳴聲中該幹啥幹啥,什麼也不耽誤。所以呀,我們的教室就是一個潔白如雪的美麗新世界,我們不得小紅旗還有哪個班敢得呢?掛在我們班教室牆上的小紅旗,就跟落在雪地上的一滴血一樣,好像隱含著什麼大秘密。
我剛才說,我已經習慣了,可是我爸卻一直沒有習慣,他不想安於現狀,卻又拿我媽無能為力,所以他就偷偷地進行破壞。比如說常常在我媽不在的時候把那些讓他麻煩死了的簾子套子扔在地上用腳踩,或者把沙發上的一層層全都掀起來,就直接躺在沙發米色的肚子上,還狠狠地蹭來蹭去。當然了,在我媽回家之前,他會把一切都弄好,如果我媽覺得哪點不對勁兒,問他他也絕對不會承認。他說,我不知道,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弄的,我吃飽了撐的嗎我弄它做什麼呢?然後他就拿眼睛斜我一下。我媽就問我,是你?我就問她,啥是我?我媽說,是不是你弄的?我說,啥是不是我弄的?我媽就懶得再審我們了,她一邊籠統地詛咒,一邊把簾子套子們扔進洗衣機。我沒有把我爸出賣,但心裏卻很鄙視他,我覺得他這種做法太不成熟,幼稚得像個一年級的小學生。
從這件事上,足可以看出我是一個講義氣的人,我這樣講義氣的人根本不是當間諜的料。但我一不小心就做了間諜做的事。可這怎麼能怪我呢?
有一天我放學回到家,就抱著我媽的腿哈哈大笑,我說學校裏太好玩兒了,跟我一桌的侯山山說我們辛老師長得像兔子,兩隻板牙白又白,耳朵尖尖豎起來。然後坐在我後麵的張美美說,不像兔子,像耗子,眼睛圓圓,下巴尖尖。然後的然後,跟張美美一桌的高寶寶說,不對不對,像我們家養的“吉娃娃”……我還沒等說完,我媽就啪啪給了我兩巴掌。 第二天上學,辛老師!讓侯山山張美美和高寶寶在教室後麵站了兩節課,讓他們想想自己犯了什麼錯誤。這幾個笨蛋怎麼也想不起來。辛老師就用溫柔的聲音對我說,洪小聲,你幫他們想想。
我站起來說,他們往我後背貼紙條。
辛老師皺著眉頭說,不是這個。
我說,他們早上不值日,就讓我—個人值。
辛老師再和藹可親,也生氣了,她說,竟然還有這事兒?你們三個太不像話了,跟我上辦公室!他們就站成排跟在辛老師後麵去了辦公室。
回來的時候,他們三個都抽抽搭搭,紅著眼睛,灰溜溜的,一個像兔子,一個像耗子,一個像“吉娃娃”。我指著他們哈哈大笑。同學們全跟著我笑起來啦。
可就是那天放學回家,我就笑不出來了,我抱著我爸的腰哇哇大哭。
我爸說,好兒子,咋的了?
我說,爸啊,他們撕了我的作業本,還讓我吃下去。我吃了一肚子“大算草”。
我爸把我抱在懷裏說,好兒子不哭啊,吃“大算草”厲害啊,“大算草”是樹皮做的,紅軍爬雪山過草地的時候就吃樹皮。
我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淚弄了回去。紅軍我知道,我會講很多紅軍的故事,他們都是英雄。
我媽回來了,我撲上去對她說,媽,我是紅軍。
我媽很高興地撫摸著我的頭說,對,我兒子是紅軍,我兒子還是地下黨。
我不知道“地下黨”是啥,我剛想問她,她就被我爸扯過去。
我爸生氣地朝我媽吼道,辛素潔你說你到底能不能照顧好兒子,放在眼皮子底下還讓他受欺負,你怎麼當媽的?
我媽驚訝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怎麼了?他們撕了他的作業本還逼著他吃下去。作業本上寫字兒了吧?昨天剛寫了一篇“”吧?是用鉛筆寫的吧?鉛筆是用鉛做的吧?鉛是有毒的吧?你兒子都被人下了毒了,你那些混蛋學生你怎麼管的?
我媽沒有回答我爸的問題,她鄙夷地說,鉛筆怎麼是用鉛做的呢?鉛筆是用石墨做的。沒文化。
我爸喊道,我沒文化?你有文化!你—個教小學生的你少來教我!
我教小學生怎麼了?我教小學生我也是大學畢業。你呢?你呢?你溜須拍馬送禮耍流氓當上個狗屁局長你以為你了不起啦?你說你幹過一件好事兒沒有?你現在敢跟我喊了是不是,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把我騙到手的?
我爸像被饅頭噎住了,我等了半天,他也沒緩過氣兒來。這時候,我想起來動畫片快開演了,就忘了自己為啥哭了,跑過去打開電視高興地看起來啦。
就這樣,以後我放學回家,隻要我媽心情不錯,就會把我親切地摟在懷裏問,好兒子,今天在學校過得好不好啊?學校裏有什麼好玩兒的事啊?同學們都跟你說什麼了啊?我就會聲情並茂地把這“學校裏的一天”講給她聽。
我們班同學幹了啥辛老師都能知道,躲在男廁所裏幹的她知道,貓在桌子底下幹的她知道,放學回家路上的事兒她也知道。這太神奇了,連我這麼聰明的孩子也想不出是怎麼回事。於是有一個秘密在我們班裏傳開了,這個秘密就是,辛老師會法術,她是個女大仙。我很驚訝,回家後我把這個秘密悄悄告訴了我媽。
媽,我告訴你個秘密啊,我們同學說,辛老師會法術,她什麼都能知道,她是個女大仙你知道嗎?媽,你說她會不會鑽牆,會不會隱身術,會不會飛?哎呀,要是她能教我們那多好啊。那你就再也打不著我了。
我媽哈哈大笑,她拍了我一巴掌說,傻兒子,我哪會什麼法術啊,這都是你的功勞啊。
我把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她,我看清了,原來她跟我們辛老師長的一個樣兒,原來她跟我們辛老師是一個人兒。我想,完了,原來是我把同學們給出賣了。我又想,活該,誰讓他們老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