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和十九年十月,冬意漸濃。皇宮甬道兩旁那排列整齊的高大銀杏樹落盡繁華,突兀的樹枝向四方伸展,枝上隻剩下些許尚未落盡的焦黃枯葉。
雙腳踩在那還未來得及清掃的層層落葉上,發出一陣陣酥脆的聲響。安慧仔細聽著腳下的聲響在靜謐之中傳來,心頭如同飲下甘泉一般舒爽。
“安慧妹妹,這可是你到宮中的第六個年頭了吧?”啟明端著紅漆木盤,上覆蓋著一方明黃的錦帕,溫柔的聲線如同牧笛般悠揚。
安慧抬手掠起垂落的一綹額發,側臉笑道“正是呢,殿下,我是臻和十三年十一月入的宮,算來可不是整六年了嗎?”
“如今也出落的娉婷玉立,大姑娘一個了,”啟明側臉將安慧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笑道,“這大姑娘家家的,別總跟著我們舞刀弄劍的,也該仔細盤算一下日後的歸宿了。”
安慧聽說忙住了腳步,清澈的目光向啟明投來,隻見他兩彎明目盛滿笑意,嘴角溫柔的向內彎去,隻得低頭沉聲問道:“殿下,可是安慧做錯了什麼?”
啟明回身立住,忙道:“自然不是。安慧妹妹,你可別誤會。”啟明見安慧低頭不語,眼色倏地沉鬱下來,便歎氣道:“我隻是見你終日陪著啟軒騎馬打獵,習武練劍的,女兒家的事情到被耽誤了。”
安慧抬眼向上,與那投來的和熙目光坦然交彙,鄭重道:“殿下,啟軒王子這樣辛苦自己,也是為了能早日給南襄王報仇。王子殿下尚且如此,我雖是一區區女流之輩,不能如男兒般征戰沙場,可我身為大越國將軍之女,身負爾朱一門的國仇家恨,又怎能事事隻為自己思量?我早已下定決心,要盡心輔佐啟軒王子,助他得償報複,便是….”安慧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去,卻堅定的道,“便是終身不嫁,老死宮闈,也心甘情願。”
啟明怔怔望著安慧,見她那一綹額發又垂落下來,驀的伸出手去,想要將它掠起,卻滯留在半空中。半晌,方訕訕的道:“妹妹說的是,倒是我欠考慮了。”他將那紅漆木盤遞與安慧,“這是我母妃托老家的人尋到的上好山參,你拿去給啟軒熬煮服用,對他的傷勢有好處。”
安慧接過木盤,目光追隨著啟明遠去的背影,隻見落葉他從頭頂飄落,更顯得背影蕭索孤單,心中頓生不忍。
安慧一跨進承坤殿,便聽得一陣烈馬的嘶鳴聲,隻見一匹通體烏黑發亮的健碩寶馬在院中來回奔跑,嶽成拿著馬鞍,領著幾名侍衛在後麵圍著追逐,卻焦急的無從下手。
那啟軒一隻胳膊還纏著布帶,從殿中追出來喊道:“你們可別傷者它!”
大汗淋漓的嶽成回道:“殿下,這馬性子可太烈了!奴才們實在對付不了啊。”
啟軒笑道:“自然,這可是伊圖使者供上的汗血寶馬,我們這關中可沒有這種良駒。你們且退下,我自己來好了。”說著抬腳便往院中走去。
安慧見狀,連忙幾步並上將其攔住,“殿下,這傷還沒好全,可不能騎馬,若再摔著,可就前功盡棄了。”
啟軒見安慧一副愁眉緊縮的模樣,笑道:“安慧姐姐,你別擔心,我這傷勢早無大礙,要不是太醫院的千叮嚀萬囑咐,還搬出母後來壓我,我早就丟了這勞什子了。”說著,將纏在身上的布帶一把拽下,伸過手臂道,“你瞧,可不是全好了?”
安慧和聲道,“殿下,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你瞧,這是上好的山參,”說著將那木盒上的明黃錦帕掀開,“這是二王子殿下,還有頤珍娘娘托人從家鄉捎來的,殿下服了它,傷勢便好的更快了。”
啟軒卻看也不看,隻抬手一檔,“放在那裏吧,倒也難為他們了。”
安慧隻得叫過嶽成,將山參遞與他,並仔細交代了一番。
回頭卻見剛才還暴烈煩躁的捷金,竟低頭附耳,任憑啟軒撫摸著額翼。
“安慧姐姐,你看這寶馬如何?”隻見他一襲白袍牽馬而立,眉宇間已褪去稚氣,明眸善睞,顧盼生輝,那一抹柔情順著指尖滑落。
安慧直覺心中一動,定定的站在原地。
啟軒驀地踩住踏腳翻身上馬,烈馬發出一陣嘶鳴,揚起前蹄,嶽成驚呼一聲“殿下,當心。”
啟軒卻穩穩坐在鞍上,直到烈馬打著響鼻,踱著蹄子,最後溫順的立定在地。
“安慧姐姐,這馬…”啟軒低頭,輕撫著那油光發亮的鬃毛,“便叫它捷金吧!”
安慧點點頭,不由得讚歎道:“殿下,這捷金定是與殿下有緣,這麼多人製不住,卻偏偏對殿下這般馴服!”
啟軒高興道:“我這就騎著它去看望大哥,也好讓他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