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40年代成都城區方言簡說(一)
論語說文
作者:張紹誠
1935年我出生於成都市提督東街,以後搬家東門清安街(板廠),抗日戰爭時期疏散到外西茶店子;1945年冬季畢業於實驗小學分校,1948年至1950年就讀於四川省立成都中學(後改名川西二中);1950年9月參軍進藏,任文化教員;1956年後一直在本市22中學、鹽道街學校和成都成人教育學院任語文教師,算得上地地道道的成都城區人。祖父母說成都話,父母能說國語(新中國成立後稱普通話)。筆者從小到大,也接觸過許多當時生活在成都城區的軍政官員、醫生、律師、老板、店員、工匠、一般公務員、演員、教師、學生、小販、車夫……因此非常熟悉上世紀40年代成都城區方言。加之多年從事語文教學工作,有些研究比較,願以切身體會談談自己對成都話的今昔變化的一管之見,就正於方家。
一、依聲訂韻 解析方音
成都城區話
所謂“成都城區”,僅指府河、南河圍繞的“九裏三分省城”及其附近場鎮,不包括如今成都市所屬龍泉驛、金堂和溫江、郫縣、崇寧、新繁、新都、彭縣、灌縣等上五縣以及雙流、新津、崇慶、大邑、邛崍、蒲江等南路諸縣。
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漢語史專家向熹教授《蜀語略談》指出:“現代四川話屬於西南官話,是北方話的地方變體,是元明以後逐漸形成的。它受普通話和其他方言的影響,在長期發展中也逐漸形成了自己幽默風趣的特點。”
多年來在社交場合中四川人多慣用成都(前清時期包括成都、華陽兩縣)語音,盡量避用隻在外州縣使用的、過於冷僻的詞語,所以成都話實際上是四川人共同使用的“普通話”。戲劇和曲藝,不論在四川的哪一個地方演出,一概以成都語音為標準;川籍作家郭沫若、李劼人、沙汀、艾蕪、巴金等的作品中,大量使用的是成都話。所以成都話——生活在成都地區(包括七區、十一縣在內的大成都)的人共同使用的方言,實際上是四川人共同使用的“普通話”。
由於成都語音很容易為各地的聽眾理解接受,所以多年來官場和各種公眾社交場合,大多樂意使用它;當然也有些外地人怕自己的方音被人嘲笑是“苕腔苕調”,而改用成都語音。
從古至今,語言始終處於變化之中,蓋由政治、經濟、文化諸多因素造成。官場禮儀促進北京話入川;商旅交易促使陝西話流通,農民進城、商賈下鄉,語言的交流產生不可估量的變化。四川屢經人口遷徙,甚至大規模的移動。《史記·貨殖列傳》記載:“蜀卓氏之先,趙人也,用鐵致富。秦破趙,遷卓氏。……致之臨邛(今四川邛崍市),大喜。即鐵山鼓鑄運籌策,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獵之樂,擬於人君。”司馬遷留下的寶貴資料,讓我們了解到秦初河北、山東(廣義指秦國以外的六國,狹義指太行山之東)的移民進川,直到川西南地區,他們從事鑄鐵製造,與少數民族通商貿易,這樣必然促進語言的交流,把中原話帶到當時四川來,使得巴蜀方言吸收新的營養,補充詞彙,影響語音變化……也就讓巴蜀方言融會了秦晉方言的某些特點;但還是保留了巴蜀方言的基本特點。
就說近幾百年吧,“湖廣填四川”,軍閥混戰,下江人入川,國民黨敗走西南,解放大軍入川,工廠學校內遷,旅遊觀光……必然引起語言,特別是語音和詞彙的變化。從20世紀50年代起,隨著政治經濟的發展變化,成都人的語音更繼續發生變化:“積極、解手、同學、孩子、羨慕、鞋襪……”都與普通話讀音沒有多大差別,大部分中青年和學生都能不太困難地運用普通話了。外地人一般都能聽懂今天的成都話,“搞、整、啥子、雄起……”這些成都方言詞語已經或即將進入辭書和電腦字庫。今天的成都話已經不全是若幹年前成都人習慣講的那種成都話,更不是古代巴蜀人講的方言。回顧成都城區方言的曆史狀況,更有利於推廣普通話,便利人們交流思想,達到相互了解。這是曆史發展的必然趨勢。
如今在全國範圍內大力推廣普通話的同時,至少有一兩億人(包括不少海外遊子和台、港、澳同胞)在日常生活中還使用四川方言交流思想,因此,認真研究巴蜀方言以促進推廣普通話,對更加有效地交流信息,溝通思想,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是很有必要的。
聲母的交錯
成都城區方言(以下簡稱“成都話”)與普通話不同之處頗多,可也有規律可循。首先研究聲母:
當年外省人聽成都人說 “ba山、pa河”(爬山、拔河),很不理解:山能爬?河能拔嗎?
成都人說“打fen嚏”,其實是“打噴(pen)嚏”。
成都人說的“bei書”和“bê生”其實是普通話的“秘(mi)書”和“陌(mo)生”。“跋扈”一詞,成都話說pafu,普通話說bahu。聲母大異。
其實成都話聲母是b、p、m、f的音節,一般能和普通話聲母是b、p、m、f的音節互相對應;少數字例外:“琵琶bā—pɑ”、“培běi—péi土”、“束縛bo—fù”; “漂泊pê—bo”、“絆pǎn—bàn馬繩”、“卑鄙pì—bi”、“普遍piǎn—biàn”、“孬”piě—nāo”、“鬢pǐn—bìn”;“筏pɑ—fá”、“噴fěn—pēn”……破折號前麵是四川話,後麵是普通話,聲母(個別字連帶韻母)不相同。(參照四川大學甄尚靈、趙振鐸、梁德曼教授的論著,恕不一一說明。)
成都人看到“烏、無、舞、誤”這些字,一律讀成vu,加了一個v聲母。這種語言現象,在吳方言裏表現為有“微母,v聲母(注音字母是“萬”)”字,如“誣、屋,無,侮、武、舞,務、霧、勿、物”都讀vu。但是其他“微母,v聲母”字,如“微、尾、偽、未,晚、萬,文、吻、問,亡、網、望”等,都念wei、wɑn、wen、wonɡ,不帶v聲母。
d、t的音節,一般能和普通話聲母是d、t的音節對應;少數字例外,如“奴隸di—li”、“河堤ti—di”、“指導tɑo—dɑo”、“掉tiɑo—diɑo頭”、“抖tou—dou動”、“金鐸tuo—duo”。
成都話不大能區分聲母“n、l”。於是出現幾種情況:
成都人注意區別鼻音和邊音,不像重慶人說“裏是劉大良的侶”,成都人就很難立即理解是在說“你是牛大娘的女”。
普通話說“你、年、女、凝”聲母都屬n ,但成都話都歸入聲母gn(注音字母是“廣”),也即保留了古音的“疑”母。普通話說“寧、能、難、農”帶鼻音,聲母都屬n , 但成都話都歸入聲母l ,不帶鼻音。
成都話有聲母ng(注音字母是“兀”)和gn(注音字母是“廣”),普通話所說的“我wo、愛ai、安an、恩en、昂ang、宜yi、義yi”,成都話都說成“我ngo、愛ngai、安ngan、恩ngen、昂ngang、宜gni、義gni”。
普通話說的“淹yan雁yan、硬ying、仰yang、毅yi”,成都話都說成“淹ngan雁ngan、硬ngen、仰gniang、毅gn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