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稍後再撥
人間之情
作者:坐等2012
有一天,當你在千裏之外形單影隻,掏出手機查找通訊錄中那個熟悉的號碼按下通話鍵,鈴聲響過數遍,一個甜美的女聲漠然回答:“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於是,你猛然驚醒,以後,都是這樣了。
《父後七日》就是這樣一個關於那段“暫時”的故事,父親剛逝,“我”一邊迷茫地弄不清事實,一邊不得不跟上時間的腳步操辦後事,在看似“荒謬”的忙碌中,無人回應的“暫時”漸漸就成了永遠。
每個人的記憶裏,父親的笑話總是無趣,哪怕他逗得一大群人捧腹,你依然會一臉不屑地不置可否,直到有一天,這個講笑話的人乘著一輛救護車一去不回。每個人的記憶裏,父親的行為總是摳門,哪怕他在生命危機時刻和護士開玩笑不舍得喝牛奶,引起眾多親屬滿心酸楚,直到有一天,收到這個不喝牛奶的人那張寫有你名字的存單。記憶中的父親,總是那個身穿圓領衫或白背心的平常男子,不夠英俊,不夠幽默,不夠慷慨,他會抽著一根劣質香煙怡然自得,在你懶惰的時候管頭管腳,以至於你想過很多種逃離他的方式,然而你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永遠地逃離你,變成一張黑白相片。
什麼時候開始,你還在前行,時光卻把他留在了原地?
他在看電視的時候悄悄睡著,你小心按下關機為他找來毛毯,他卻一下子驚醒。你好奇他什麼時候能看懂全部的英文節目,他訕訕笑著說,人老了,圖個熱鬧。他在聊新聞的時候突然停住,話題一轉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內容,你忍不住提醒他已經說過很多次,他迷茫地看著你,表示毫不知情,你輕輕感歎一聲“爸”,他想要回答可是忽然忘了你的名字。他在過馬路的時候抓住你的手臂,五六米的寬度他從綠燈閃現一直走到黃燈跳躍,你牽著他的手開始慢慢加速,抵達路口他氣喘籲籲一如當年你跑完整個馬拉鬆,你想問他要不要稍歇片刻,他已經找到長椅緩緩坐了下去。
他再也不能花兩個小時修好你軟件中毒的電腦,不能騎車帶你去城郊野外假日漫遊,不能從旅行背包掏出來自遠方的奇異特產,許許多多你習以為常享有的“特權”,他已經不能給予。很多時間裏,他隻是坐著搖椅、曬著太陽、眯著眼睛,在能望見大門的那扇窗戶前,靜靜等你回家。
當你終於意識到他的聲音疲憊滄桑、他的麵容溝壑縱橫、他的步調顫顫巍巍時,距離上一次見麵又過了大半個年頭。手機裏那個熟悉的號碼久未撥打,如果幸運,你能聽到電話裏耳背老人含混的囈語,顛來倒去是那幾句要你注意身體的叮嚀;如果不幸,響起的會是那句“請稍後再撥”的語音提示,然後你在一秒鍾後淚流滿麵。
不要有絲毫猶豫,請你,從這一秒開始,無論父母是否尚在人世,給自己七天時間,學會愛,學會感受。所謂父女母子一場,這份愛充滿著和邏輯無關、純粹存在的幸福,它既在內心停留,又在世界的每個角落默默庇護,它不屬於任何地方、任何事物,它無處不在,不死不滅。
有一天,聽筒那端再次傳來無人接聽的提示音,或者,這個熟悉的號碼有了另一個陌生的新主人,不必感傷,請收拾好你的情緒,天使即將降臨。
李摘自《八小時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