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媽媽

人間之情

作者:金柏莉·威廉姆斯

曾經優雅善良的媽媽

關於我的媽媽,有這樣一幕我永遠無法忘記:在公路上,她把一個哭泣的陌生人抱在懷裏,安慰著她。

那一年我9歲,爸爸開車帶我們出門,我坐在汽車後座。半路上,車突然停住了,我沒看清前麵發生的事,但是很快聽說我們前麵的那輛車剛剛撞了一個男孩。媽媽和爸爸一起跳下了車,爸爸跑向了摔在地上的男孩,萬幸的是,男孩受的傷不是很嚴重。而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媽媽當時快步走向開車撞了人的女司機。

“他在我的車前麵直衝過來!”女司機一遍一遍喃喃地說,然後就癱坐在了大街上。媽媽抱住了她,安慰著她,和她一起流淚。

“我知道,是的,我知道。”媽媽哽咽著說。

我的媽媽琳達曾經就是如此,永遠友善地對待他人,即使對陌生人也是一樣,富於同情心,而沒有丁點兒虛情假意,這是我最喜歡她的地方。我們後來再也沒見過那個肇事的女司機,但我相信,媽媽那天給她的安慰一定會幫她度過生活中最糟糕的一次經曆。

患病初期

9年後,媽媽自己卻遇到了一次可怕的、幾乎顛覆整個生活的災難。那年她61歲,醫生診斷她患上了原發進展型失語症。這是一種退化性腦部疾病,屬於老年癡呆症,目前醫學界還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從那以後,我心目中那位熱情樂觀的女人、家庭中的賢妻良母、人見人愛的知心朋友失去了往日的風采,變得讓人幾乎無法再認出她。我痛苦地感到,我正在慢慢地失去她。

媽媽曾經很善於交際,但是生病後,即使是最基本的日常對話,她都要想半天才能組織好語言,人多時更是這樣。她以前如行雲流水般的書寫如今變得斷斷續續,像孩子的字跡般生澀蹩腳。

2005年聖誕節,我和哥哥、姐姐帶著各自的家人齊聚父母家中,聽著父母對我們宣布:媽媽患了老年癡呆症,最多再過5到7年,就需要全天候的護理照料。我們都很震驚,覺得難以置信。這對於媽媽來說尤其難以接受,事實上她已經讓爸爸把她得病的消息瞞了大家好幾個月。她決定,隻要能堅持一天,她就要繼續工作,不需要別人可憐。我們都向媽媽保證,為她保守這個秘密。

在接下來的那些日子,我們就開始了一段難熬的時光,因為媽媽得了重病,我們卻要表現得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吃飯時,媽媽幾乎每次都會打碎一個杯子,或把盤裏的食物撒到地上,她還用手直接抓意大利麵吃。她時不時會發生意外,好好地就摔倒了,然後被送去急診室。一起聊天時,我們得小心翼翼地提醒媽媽正確表意的單詞,或者幫助她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以免讓她幹著急。這些情況讓我們總是提心吊膽,精疲力盡。

最熟悉的陌生人

夏日的一天,我的一個老朋友看到媽媽在家附近的馬路上溜達,就提出載她一程。但媽媽無法說清自己想去哪兒,她好像迷了路一樣,表情茫然。就這樣,媽媽假裝沒病的日子結束了。

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媽媽一直是個豁達樂觀的人,經常和孩子們進行情感交流,對我們日常行為舉止的要求也不嚴苛。她很愛開玩笑,不喜歡批判別人。

但是得病後,她經常情緒低落,越來越愛發火。終於有一天,就像醫生預言的那樣,爸爸一個人照顧不了媽媽了。媽媽已經不能自己穿衣或洗澡,還經常怒氣衝衝地離家出走。每到這時,爸爸就得追上她,把她哄回家。她變得充滿攻擊性,惡形惡狀,有時還會咬人和摔東西。我們和媽媽見麵時,都得留心不要讓媽媽在身體或精神上傷害到我們,尤其是孩子。一次,媽媽當著我兩個兒子的麵歇斯底裏地吼著髒話,並且把一隻玻璃杯摔碎在孩子腳邊,孩子當時正光著腳。

我們嚐試雇傭護工照顧媽媽,但所有人都因受不了她的壞脾氣而辭職。一天清晨,爸爸感覺心髒很不舒服。當他坐在沙發上等候醫務人員的時候,他擔心更多的卻是媽媽,而不是他自己。因為他眼看著媽媽隻穿著內衣褲,樓上樓下跑了好幾趟——她想幫爸爸做點什麼,卻什麼也做不了。萬幸的是,後來的檢查顯示,爸爸沒得心髒病;但我們由此意識到,爸爸的壓力已經太大,他幾乎要熬出焦慮症了。全家人達成共識,必須把媽媽送進護理院接受專業的長期護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