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馬路旁邊一帶,是上海有名的煙花巷,如意坊又是其中翹楚。坊中閭閻縱橫,白天寂寂無聲;一到晚上,每家每戶天井裏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絲竹管弦、巧笑嫣然,一時天上人間。
沈成聽人報歐鬥生在這裏,便匆匆趕來,正看到一排**輪流從歐鬥生身前經過,他蒙著眼睛摸一個,報一個名字,幾個小**和老棺材在旁起哄。
“小茜……桃花……萬裏香……”基本他說一個,旁邊人轟然叫一聲好,同時又夾雜驚奇和失望。但當他叫最後一個:“鴨頭。”旁邊人卻鼓掌頓足,笑成一團,連連說:“錯了錯了,這回可錯了……”
歐鬥生不信,扯掉蒙眼布,見眼前哪裏是鴨頭?分明是一個和鴨頭差不多體格的小男孩,施了脂粉,穿了鴨頭今天的衣服,在糊弄他呢。
歐鬥生笑罵幾句,趕走那男孩,已經有兩人合力把一大缸酒抬進屋中。歐鬥生極肯服輸,脫了馬甲,挽起襯衫袖子,來到酒缸前。幾個姑娘心疼了,小茜大聲說:“還真喝哪?這一缸別說酒,就是水,也喝不下啊。”看熱鬧的人不依。歐鬥生笑著捏了下小茜的下巴:“我都沒說什麼,要你心疼?”旁人笑。小茜氣說,“為你好不知道,全喝下去醉不死你!”
沈成見歐鬥生拿大碗真要喝的樣子,忙上前阻止他。
眾人看到他來,都是一愣,本來吵鬧的聲音,漸漸靜下來。
沈成見歐鬥生碗裏已經盛了半碗,遂接過來,一口飲盡,被劣質酒嗆得狠狠咳嗽了幾聲。他衝在座的人點點頭,冷冷說:“打擾各位雅興,我找這位有事,我們先走一步。”
在座除了如意坊的人隱隱知道沈成和歐鬥生關係親密,其他人不知,還以為歐鬥生貪上事,有人站起來,就要和沈成理論,被歐鬥生止住,這才罷了。
如意坊坊主知道沈成來,已經把自己休憩的院落騰出來給他們。沈成一進門,就忍不住數落歐鬥生:“我真不明白,我帶你去書寓和長三堂子,人家平時幾千幾萬塊錢也見不著麵的小姐趕著巴結你、伺候你,你看不上,天天泡在這下三濫的地方。你自己看看外麵那些姑娘,姿色、品味……唉,還不如你。你再看看你成天結交的那些人,都是……”
歐鬥生從水晶缸裏拿個李子塞進沈成嘴巴,笑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誇我長得好。行,我接受你的讚美。說正事吧。”
沈成搖頭,知道沒法勸。歐鬥生什麼都好,就是喜歡結交下流人物,這脾氣難改。
兩人隔著一張石桌,並排坐在兩張藤搖椅裏,背後紅燈籠微微晃動,滿院影子輕輕搖曳。
沈成說:“京滬列車被劫,你聽說了吧?”
歐鬥生“嗯”了一聲。
“帶頭劫走日本公使的那個曾凡立剛剛放話,要日本軍隊在三天內撤出上海。現在駐滬的日本海軍陸戰隊總司令官哲川秀,我見過幾次,相當癡迷於中國文化,主和不主戰;但他身邊幾個人,跟他相反,主戰不主和。他們內部兩派意見正處於一個矛盾相持的狀態。曾凡立他們的用意是好的,但我怕這樣一來,反助長了主戰方的氣焰……”歐鬥生借著燈籠光看自己的指甲,百無聊賴地打了個響亮的哈欠。沈成不理他,自管自說下去,“老實說,當今中國軍閥混戰,皖係和奉係自段開下台後就一蹶不振,幾個老將分占地盤,各自為王。直係隻有白家軍成氣候,但他們成功占據上海後,溫柔鄉裏日月長,早沒了當初的雄心壯誌。這次曾凡立連帶擄走白靜旭,估計白靜泥還得和他對著幹。至於南邊,倒有兩股不錯的勢力,滇南雲海崖和廣州林惜棟,可惜鞭長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