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再多話,策馬北上,直入湖州地界,又一路尋訪著驚河夜雨的下落,兩日後風雪又大了起來,眼見得已快行至太湖邊上,天色漸暗四周又是一片荒僻,封白樂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尋到了處山村野店,也不過是一間小小的潦倒的茶棚,年過半百的佝僂老者見到二人冒雪前來不知受了什麼驚嚇,竟是躲在灶前一個勁的發抖。
蘇合煦見此情狀心下疑惑,便上前好言寬慰,封白樂凍得不行,自顧自地撿著幹淨茶碗倒茶,那老者滿麵皺紋,見到生人便瑟縮著,嘴裏不停道,“他們往莊裏去了,往莊裏去了。”
那話聽得蘇合煦一時心生疑竇,此處若說有什麼大的山莊,便也隻有坐鎮湖州,背倚震澤的天波山莊了,聽聞老莊主病逝,天波莊作為江南一大武林世家,連試劍大會也無暇顧及,此時又是出了什麼變故竟把這老者嚇成這樣。
“誰去了天波山莊?”
老者渾身一震,似乎又記起了什麼萬分痛苦的事,連連搖頭,“風雷塢……”
“風雷塢與天波山莊在這江南地界上素來不對付,”封白樂喝了碗熱茶,開始補充道,“老莊主一死,天波山莊群龍無首自然是趁火打劫的好時候,你我一路過來見此蕭條景象,想必天波山莊地界已快被風雷塢踏平了。”
“可我記得風雷塢的掌門雖好戰又暴戾,但到底算得上江湖白道,怎地做出這種趁人之危之事?”
蘇合煦思忖之間,那位老者像是陡然明白了什麼,忽然朝他們跪下來連連磕頭,“二位俠士,二位俠士……老身曾受天波莊主大恩,求你們快去救救少莊主和老夫人吧,請你們救救他們……”
二人忙不迭把那老者從地上扶起來,又撿了處翻倒的長凳擺好請他坐下,那老者泣涕漣漣道,“二位俠士遠道而來,有所不知,老莊主待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極好的,可他一死那什麼風雷塢就找上門來,莊裏的人全都被圍著出不來,虧得前日裏司徒灼姑娘來喝茶,聽說了這事便上山莊去了,如今也不知是好是壞。”
“老伯認識司徒姑娘,可是那驚河夜雨司徒灼?”
那老叟擦擦眼睛,“正是正是,司徒姑娘與我們天波莊素來交好的,每年都會來的。”
蘇合煦一時不知是喜是憂,忙安頓好老者,便要連夜上路趕往天波莊。封白樂一口熱茶下肚也打起了精神,但迎上那撲麵而來的風雪到底還是打了個哆嗦,隨即順便又朝前頭的身影啐了一口,“你個雪地裏滾大的,到底不怕冷!”
二人將馬留在了茶棚,雪夜裏沿著林間小路往天波山莊前行,四周荒野寂寂,竟是連一盞孤燈都沒,二人錦衣夜行,未免打草驚蛇便一路避過好幾處風雷塢門眾的據點,再行至一處坡道口,不遠處的雪地裏傳來打罵與折辱之聲,竟是風雷塢的兩名弟子將地上一個女子捆住,一麵言語相汙一麵出手折磨。
蘇合煦抬手示意封白樂噤聲,隨即身形一動,雪地裏竟看不出一絲腳印,下一個瞬間已然略至其中一人身後,黑暗中隻見的那兩個身影接連倒下,連一絲驚呼都未發出,封白樂忙趕上前,給地上的女子鬆綁。
二人隻當是天波山莊的弟子,未料到竟是老莊主夫人的侍女,原來夫人與二小姐已被暗中護送至不遠處的一所破廟內,天波莊裏隻餘少莊主陸南徵斷後,欲牽製風雷塢主力。
蘇合煦微微皺眉,“可是我們一路過來,也未見什麼風雷塢高手……”他耳力極好,已覺察到莊中並無什麼打鬥之聲,埋伏倒是有,卻像是緩兵之計。
封白樂聽得也是臉色大變,蘇合煦與他對望一眼,便問那侍女“誰在護送夫人小姐?”
“除了司徒姑娘,再沒有旁的人了,天波莊弟子大半都在外迎敵。”
蘇合煦振衣站定,語速稍促,“白樂,你且換了這地上風雷塢弟子的衣飾混進山莊,看看陸南徵現下如何,今夜雪大,趁此夜色應當不容易暴露。”
封白樂嗬著手開始解地上人的衣服,沒好氣道,“那你呢?”
“我去破廟那邊看看,若情況安定,便立即回來接應你。”
蘇合煦說完便不見了蹤影,一身深紫色的勁裝很快湮滅在大雪之中。
一路的樹林漸漸變成一人高的蘆葦叢,蘇合煦迎著鵝毛大雪提氣急奔,愈是走近心底卻愈是發沉,直到看到遠處隱沒在蒿草之中的破敗廟宇,再一看地下全是還未來得及被大雪覆蓋的新鮮腳印,心下暗道不好。
再待上前,卻陡然感到四周有內力鼓漲,雄厚的聲音夾雜著氣勁,攪得那漫天的飛雪化作簌簌的雪粉,先是一陣大笑,方聽得那渾厚之聲緩緩道,“小女娃娃倒是有意思,天波莊的人皆是縮卵,你這外人倒來保護這一眾娘皮,若你不是護著天波莊,我白敬堂說不定敬你一個義字當頭,與你把酒結交呢!”他說著又是一陣笑,那笑聲中暴漲著渾厚的內力,隻怕武功低微一些的人早已聽得心脈俱震。
蘇合煦身形未停,踏雪無痕的輕功隻在石階上輕身一縱,便如落葉一般輕飄飄地落在一處廢棄的圍牆之上,將破廟中的一切盡收眼底。
那風雷塢弟子整齊排開,足有百來人,簇擁著一個身形矮小的公子,而前方打頭陣的魁梧男子便是出言叫陣的風雷塢現任門主白敬堂,與其對峙的,那廟簷之下抱劍而立的女子正是司徒灼,此刻她倒不以為意,冷冷笑道,“薛門主乘人之危,也敢與我談義字當頭這四字?!”
她說話聲音不大,卻字字咬的清楚,身後兩位披麻戴孝的女子,一個瘦弱年輕,想必是那二小姐,一個兩鬢花白,手中還緊緊地抱著白色的瓷壇,裏頭應是裝著老莊主的骨灰,一老一弱在如此情境之下,皆毫無懼色,互相依靠著站在簷下,仿佛眼前經曆的隻不過是一場稍微急了些的風雪。
雪中的二人早已交上手,白敬堂招招霸悍,司徒灼劍走偏鋒,隔開一擊後仍舊中氣十足道,“今日有誰敢動我司徒灼身後之人,我便教他來為我這口寶劍開開鋒!”
白敬堂一聲暴喝,長刀舞得風生水起,“口氣倒不小!”
二人戰得寸陰不讓之時,風雪中忽然輕微的哢嗒一聲,似是璣璜催動,那聲音微不可聞,司徒灼猛然驚覺,風雪中那一蓬銀光竟直取她身後天波莊陸家女眷!
撲救已經來不及,電光火石之間,那一蓬銀光彈射至二人身前,卻在瞬間被阻得一滯,像是有無形的手拉動,生生的停在了空中,連帶著那飄落於院中的風雪,與切過自己發絲的長刀也是緩了一緩。
仿佛時光凝定了一瞬,既而又重新流轉,那一蓬暗器沒了準頭嘩啦啦地撒了一地,針尖上猶自透著隱隱的青色。
蘇合煦淡然立在牆頭,攏手入袖,迎著院牆下數道看過來的目光,那位被眾人簇擁著的矮小男子神情最是驚疑不定,廟中尚有幾星燈火,而蘇合煦的位置卻是逆著光的,司徒灼隻是微微側目,知道牆外有人,隻當是來助陣的天波莊弟子,便不再分散注意力,隻盡力將白敬堂阻擋在廟簷之外,到底還是那矮小男子按捺不住,又抬起弩箭射出幾蓬淬毒的長針,皆被蘇合煦掌風化去勁,那個男子情急之中往後退了半步,風雷塢的弟子一擁而上,百來人拔刀出鞘,蘇合煦一言不發,縱身直下便入七星弟子陣中。
穿雲裂石般的一聲,灌注著真氣的長劍將刀身狠狠地削了出去,白敬堂退開三步,一腳踏穩,腳下竟踩出一圈雪坑,司徒灼半步未移,劍光映著蒼白清麗的臉,卻扯出一個頗為自得的笑容,“白門主,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下一劍可不再是削你手中兵刃了!”
白敬堂索性扔了手中斷劍,“驚河夜雨果然膽魄過人,有意思”,他說著便大步抬起,這回不再是往廟簷的方向,竟是加入風雷塢弟子的渾天陣中。
司徒灼心下一驚,也毫不猶豫衝入中心,與那之前隻匆匆一瞥的人並肩而立,這回浮光掠影,白雪紛紛中看清了那人的臉,驀然脫口而出,“是你!”
蘇合煦也不作答,僅是微微一笑,便揮掌拍開一人,又並掌為指點得第二人的兵刃寸寸碎裂,與司徒灼一前一後將那渾天陣硬生生撕出了一個缺口。
“不知前來助陣的是那方朋友,”白敬堂那渾厚的聲音又從陣中不知哪處傳來,“若你有半分眼力,該知勿要插手此間事!待我將這司徒小娘皮好好收拾了,再與閣下過過招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