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百朝會結束的第三天,夜國的市井上便傳開了,說東荒國的格格用那冷月琴奏出了神曲,冷月琴一聲孤鳴,化作一隻鳳鳥竟是飛走了。市井就是這樣,但凡宮裏有點什麼事傳出來,再由幾個不同的說書先生各自演繹一下,一隻白巾能變成天上一道驚虹、一條木棍也能化作海底東宮的神針。隻是再去問詢,誰又都說不清東荒國是哪裏的一個國,那神曲又是一隻什麼樣兒曲子,隻知道曲子算得上當之無愧的天籟。
於是萱落就由此變成了夜國大殿裏的樂師和夜國市井裏的琴神,夜君給我新挑了個叫做韻音閣的去處,我卻放不下我的落英軒,所以倒是常常偷偷跑回去小住幾日,又找了個由頭推辭了夜君為我新選的丫鬟,還是由著鶯兒照看我。經了百朝會,我還是那個我,單單是名字由落萱變成了萱落、單單是經常不得不應付著夜君去他的琴室給他彈鳶尾折,一曲斷七弦,曲終琴並絕。也就是夜君,幾百張古琴的陣仗,能聽到好聽的曲子,便從來也不吝惜哪張琴毀了。
說起那日百朝會後,散了朝會四姨娘指責了我好一會兒,說我膽大、說我差點丟了性命,說的淚眼摩挲,我知道她是真的擔心我,大殿上以她的身份卑微又幫我不了,自然隻是能幹著急,本來是她來訓斥我,最後反是演變成了我安慰她。倒是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離安,從那日起便再沒出現了,我盤算著應該是他估摸這次差點害死我,雖說會上也盡力保了我,畢竟還是理虧,怕我惱他罵他才不露麵了。他真是多心了,以我的脾性,又怎會惱他罵他,約莫我隻會羞他臊他,說些”公子一朝太子,竟是連個帶到朝會上的阿姐都護不住呦”大抵如此的話。這招式取經驗於我和鶯兒的無數次吵吵鬧鬧,功夫練的算是到了家,平日裏和鶯兒吵鬧,若是她無理我便絕不訓斥她,訓斥她便給了她反駁的機會,反而是會柔聲軟語的誇獎她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對,活活說到她臉通紅,當然——這通紅我是看不到的。這算是我與人對峙的不傳之秘,說起來還是效仿多年前鄰房的二姨娘教訓淘氣的小女兒。女人家,打人罵人失了禮數,倒是有一張不饒人的嘴卻十足厲害。
又過了幾日,鶯兒見這宮裏關於我的傳言少了很多次,便開始攛掇我”落萱格格這兩日的天可是很好,不如攙著你出去走走。”
“喊了多少次以後不許叫我落萱格格,我是這夜君大殿裏的琴師,萱落琴師!”我知道鶯兒這丫頭肯定是自己又閑不住了,往常她便好出去玩,我也常帶她出去玩,那時候落英軒不大,但周邊的園子小道實在不少,如今搬了來韻音閣,閣子倒是大了好多,隻是周圍不免有些荒蕪。聽鶯兒說閣子下麵有條仿著南國的三弦兒月造的湖景,到了晚間兒月亮瀝映下來能撇成三半,可惜我是看不見的,無關這景色說的到底多妙,我隻知道搬到了這,沒了旁邊的飛鳥聲、沒了夜晚的打更聲,對一個瞎子,斷了她能聽的音反而還給她一水的明月,真是可笑極了。
返回來聊夜君,他大概三四天會過來韻音閣一趟,開始我以為這是特正常的事,後來才聽人說即便是宮裏隨便的哪位娘娘,能哄著夜君按照他聽我彈琴的頻率寵幸,那娘娘絕對可以算得上在這夜府大殿裏極盡了萬千恩寵絕對的高人一等了。鶯兒跟我說夜君住的地方離我這韻音閣兩柱香的腳程,夜君來我這是不坐轎子的,所以這來返一次便要走整整四柱香。這四柱香得來的不是國色柔胰,隻是單單的聽一曲鳶尾折。隻是從當了這夜府裏的琴師,從下了那百朝會的大殿,在沒聽夜君說過很多話,每次他來了便坐在據說能看到月亮的那處窗欞子下,一句妥了我便開始奏,奏完了我便退下。我其實一直很疑怪,自戀點說,這首鳶尾折是不錯,配上夜君的許多把絕世名琴甚至也都算的上動聽。甚至狂妄一點說,那日在百朝會上我的超常發揮也卻是算是奏出了震撼的曲子。可別管是什麼曲兒,別管它再好聽再有味道,聽多了總該乏的,夜君聽我這曲子的日子,卻起碼也有了小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