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宮裏漸漸不再供應冰塊,長春殿裏四麵透風,很有幾分涼爽,許婕妤坐在榻上,閉目養神。身邊兩個宮人不緊不慢的扇著紈扇,雖說她降為婕妤,然而韋氏按照妃嬪位份,並不虧待,竟是要她一處毛病都挑不出。
這些年,她果然長進了,許婕妤心想,難怪還能抓到那逃出宮的道士,其實她也在找,隻目的不同為殺人滅口,然而韋氏奪了先機。她光潔的手指慢慢握緊,所以才導致她身處劣勢,沒有能力與韋氏抗衡,也隻能隔岸觀火。
倒不知韋氏知曉了司徒修乃龍主,到底是何想法?畢竟她全心為司徒淵,期望他能再做太子,那麼多出一個強敵,定是要鏟除的罷?便是審時度勢,暫時拉攏,心裏有根刺,終究也會拔掉的,而司徒修,早不是她當初能掌控的那個人了。
定是不易對付,他們往後鬥得越狠越好,許婕妤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睜開眼睛問身邊宮人:“青霞真人去雲遊了,還不曾回來?”
青霞真人被人突然抓獲,脅迫留下書信,許婕妤自是不知,還當她有事離開京都。
宮人點點頭:“道觀的人是這麼說的。”
偏在這節骨眼上!
許婕妤心中暗惱,揮手叫宮人退下。
天色暗下來,花木失去了白日裏嬌豔的顏色,在風中搖動,卻是顯出幾分陰森,此時有條人影從長春殿裏出來,四處窺探之後,一溜煙的往坤寧宮去了,見到韋氏,跪下來行禮。
人心就是如此,當許婕妤算計滿滿的時候,尚不知她身邊人的背叛。
可風水從來就是輪流轉,她身處高位,握著權力,手下沾光,但顛倒了,一切也就不一樣。
韋氏叫那宮人起來:“可是有什麼消息?”
“是為馨兒,許婕妤要將她送出宮。”
“宮禁森嚴,她如何送出宮?”
“死人。”
“她要弄死那馨兒?”韋氏一驚,那可是對付許婕妤最好的棋子,決不能死了。
宮人忙道:“先死後生,死了報上名字,各處打點下,是能送出去安葬的。”
原是如此,韋氏眉頭一挑:“不是送往乾清宮,卻是送往哪裏?”
“不知,許是晉王府。”
韋氏麵色微變,暗道許婕妤當真是狠毒,害了她淵兒不說,還想害司徒熠,她挑眉道:“定於何時?”
“中元節戌時。”
那天是鬼節,家家戶戶都要把祖先牌位請出來拜祭,宮裏也是一樣,故而那日極是繁忙,許婕妤挑著這日子,既然肯花錢財,把人趁機送出宮不難,韋氏使人賞了那宮人五十兩銀子。
在空寂的殿中坐得會兒,韋氏起身去了景陽宮。
此刻並沒有絲竹聲,司徒淵不在撫琴觀舞,而是就這燭火,一個人下棋。
韋氏進來瞧一眼,笑道:“都說對弈,如何不能有對手?”
他忙行禮。
韋氏坐在他對麵:“你年少時,我得閑便與你下棋的,十局能勝六局,你父皇說你眼界開闊,可輸於縝密,但凡事都是因小成大,你得記住。”
往前他們母子兩個便是因為疏忽細處,才會遭此大難,現在她絕不會再犯這個錯誤,司徒淵卻笑笑:“母後何時這般好弈了?再說,兒子隻為興趣,不曾為輸贏,所以假使專注一個贏字,未必輸得厲害。”
“那現在就隻專注贏!”韋氏眸中閃過一道亮光。
司徒淵把棋子一拋:“那就失了樂趣,”他看向韋氏,“母後這麼晚到此,真是為與兒子對弈?”
韋氏把眾人屏退,垂眸道:“我已找到害你之人。”
聽到這句,司徒淵終於動容,他稍許坐直了身子問:“是誰?”
“許婕妤!”
“是他?”司徒淵訝然,半響忽地一笑,“她畢竟生了五弟,難保不為他著想,天下父母心。”
“你說什麼?”韋氏手猛地落下,壓在棋盤上,將棋子弄得四處飛散,“你知道仇人了,竟隻有這一句嗎?你不恨她?”
“如何能說不恨?隻恨了,那七年也不能重來。”司徒淵語氣淡淡,“再說,當年想置我於死地的又豈止她一個?我是太子,是許多人的眼中釘,我一早便知,隻秉持做分內事的想法,做個合格的儲君,將來不辜負父皇!可我,得到什麼?”說到這裏,他有些激動,喘了幾口氣道,“我恨不過來。”
韋氏忍不住哭了,頹然的靠在椅背上,喃喃道:“都是那天殺的負你,你當初何等……”何等驚才絕豔,何等聰慧勇敢,那是她最驕傲的兒子,結果竟被司徒恒成囚禁了那麼多年,要說恨,她最恨的是那個人。
但她很快就平息了悲哀,擦一擦眼睛道:“淵兒,你的仇為娘定是要替你報的!許婕妤她一定要償命!”
司徒淵沒有說話,他還不至於替她求情。
韋氏說著把棋盤整理了下:“來,陪為娘下一盤棋。”
她放上一字,司徒淵猶豫了下,跟了上去。
下到一半,韋氏輕聲道:“許婕妤若是沒了,將來便隻有熠兒會是你對手,他素來敬重你,隻要你想,他未必會與你爭。”
司徒淵一怔:“罪不及兩位弟弟罷?”
當初事發,司徒璟才十六歲,司徒修就更小了,不過才十二,能做什麼?他眉頭皺起來,想起端午節還抱過司徒熙,小家夥討人喜歡,一點不像小時候的司徒修,不過他長大了,卻是很能幹,娶的妻子也可愛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