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凡凡渡日終一夢,緋緋流光照夕顏
張凡凡覺得渾身酸痛,待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是在床榻上,身上穿著明顯是古代樣式的碧色襦裙。幽靜雅致的屏風榻裏散發著幽幽的檀香氣息,三麵屏風上淡淡的彩色水墨勾勒出一幅“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的意境來。
也不知自己走了多遠,最後饑渴難耐體力不支地昏倒,隻是明明最後一眼看到的還是空曠的荒沙。本以為自己甫一穿越,就要交代了性命,此刻醒轉,三分驚喜,三分疑惑,還是三分對未知的恐懼。
她活動了一下,發現身體無大礙,便大鬆了一口氣,隻是還是覺得有些虛飄飄的。
下了床榻,繞出屏風,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簡潔而雅致的屋子,西北角的窗下擺一床古琴,檀木高桌上,置有一支墨綠色的洞簫。此刻剛好黃昏,緋紅的落霞躍進窗欞,染一室綺麗的溫柔。她覺得有些愜意,卻更多是不安,想悄悄繞回床上,卻不料手指碰到琴弦,發出清脆的咚的一聲。
“你醒啦?”一個柔靜清甜的聲音飄了進來。張凡凡抬頭一看,好一張淨秀無暇的臉。眼前的少女似乎十七八歲的樣子,丁香色交領單襦,齊腰荼白長裙曳地,上錯落繡著幾朵紫紅色的辛夷花。少女纖細眉目,唇點胭脂,膚白似玉,身量纖細,梳一涵煙髻,發髻裏金步搖上的珍珠垂下,輕輕晃動,更襯托少女清冷的甜柔。
來到這裏遇見的第一個人便是美人,雖不是外貌協會,張凡凡卻也心情不錯。隻是看著少女柔波流轉的眼眸,輔修心理學多年的她總覺得那看似澄淨的眼光中有些深不可測的複雜。張凡凡自詡看人極準,隻要對上眼睛,就能看出七分人心。但是也有拿不準的時候,比如眼前的少女,比如在C420上遇見的狄皓。
人心這個東西,單純的好或是壞,真或是假,浮誇或是沉靜,暴戾或是溫柔,都易讀懂。最難讀的莫過於假中有真,黑白交雜,然而人心往往如此。
對著少女輕柔的笑靨,張凡凡覺得自己也可能是想多了,但她還是決定裝純扮傻,扮豬不求吃老虎,隻求保自己平安無恙。畢竟,尋找南宮先生的路途,才剛剛開始。
張凡凡對著少女微微點頭,一臉無辜惶恐的表情呼之欲出。
少女見是個驚慌失措的小姑娘,笑容又柔和了些。“你叫什麼名字?從哪來?”少女的聲音又響起。
除了一個叫琞城的地名,張凡凡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但她並未慌神,電光火石間,已經為自己想好了一套說辭。
於是表情更加惶恐不安,於是言辭愈加聲淚俱下,張凡凡演技堪比奧斯卡地講述了一段淒涼身世:父母早亡,寄養於叔父門下,從小被虐待,終日在深閨繡花,賣了錢歸叔父,卻從不讓她出門,也不能上私塾,隻能自己偷些簡單的書來讀。家中亦沒人和她說話,所以自己對外界幾乎一無所知,連自己居住的地方叫什麼名字都不清楚。前幾日偷聽丫鬟說話,意外得知叔父要將自己賣給當地一個二流子做妾,便趁夜逃了出來,可是沒錢又不認識路,最終餓暈在荒郊野外。
張凡凡很滿意自己這滴水不漏的借口,否則又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一無所知?難道要學韓劇來把失憶?她一邊哭一邊偷偷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卻發現少女眼中雖有十分同情的神色,又似乎藏著些滿足的笑意。這笑意隻有若有似無的一絲,卻還是被張凡凡捕捉到了。她心裏一驚,突然意識到這說辭雖然能解釋自己的狀況不至於讓人生疑,卻也暴露了自己無依無憑的事實,若對方本有歹心……
“妹妹,不要驚慌,我既然救了你,自會好好待你。以後你就是我閆辛夷的義妹,在我家暫住下,沒人再會欺負你。”
眼前自稱閆辛夷的少女眼中已滿是同情之色,那絲莫名其妙的笑意不見蹤影,讓張凡凡覺得自己似乎是眼花了。但這更讓她生出謹慎之心,雖然為暫時有落腳的地方而感到鬆一口氣,但她也深知事情過順必有妖的道理,所以並未忙著感動,隻是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嘴上說著感謝的話,心裏卻一刻不停地吊著。
“妹妹,你叫什麼名字?”閆辛夷握著張凡凡的手發問。
剛要說出張凡凡三個字,卻倏忽停住了。凡凡這個名字,是爺爺給她取的,自是望她平安順遂地度過一生,平平凡凡,安然喜樂。她一直不討厭這個名字,但是發生如此離奇之事,想平凡度日已是不可能了。在這個世界裏,她要把自己的一切推到重來。既然南宮先生是縱橫朝堂,笑傲文壇,跋扈沙場的文將軍,那自己便也要光芒萬丈,拔萃超群,才有再相見的可能,也才有更多其他的可能。她從不相信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勢均力敵,兩相匹配才是愛情的常態。所以從今天開始,她要拋棄曾經那個灰暗而乏善可陳的自己。從今往後,世上再也無張凡凡。她瞥了一眼窗外流蕩絢爛的夕光,腦海裏突然蹦出南宮先生《世說風流》裏一個叫庾子山的人的一句詩:“流星夕照鏡,烽火夜燒原。”不如叫張流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