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千兩一桌的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秋天,九市裏的騾馬市增加了活羊的供給,各地的施工隊開始陸續入場,有的開始擴建到菜市加固菜窖,在不長也不短的冬天裏,菜窖保障著九市乃至整個堯城的蔬菜供應;有的開始平整官道,經過快一年的貨車客車碾壓,有些車轍已經快要讓車軲轆陷下去了,有些地方的路麵必須盡快動工,如果這個秋天不修好,冬天路麵會比生鐵還硬,完全沒有辦法施工,來年三月的短暫雨季一過,春暖花開萬物瘋長,通向景區的道路會開始翻漿,九市南邊的油菜花田和上林苑將是片片金黃與萬紫千紅互相映襯、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畫麵,那時要是因為這破路的緣故看不到美景,會有人跳著腳罵大街。
那幾十支專門每年為酒肆平整冰窖的施工隊卻沒來,工頭們還在等信,工頭們已經來食街問過兩回了,每次得到的都是兩個字:等信——冬天的時候會有許多冰送到九市,保證下一個夏天客人們繼續享受冰鎮美酒入口的舒爽和屋子裏的清涼;施工隊負責在秋天下到冰窖裏,他們先要再為冰窖進行一輪密封,然後修葺好冰窖進出的道路,那道路要足夠光滑平整,隻有這樣那些被鐵鉤拽住的冰塊才得以順利地從車上卸下,然後通過道路滑到庫裏,他們還要大修那些專用的運冰車。也許是因為常年與寒冷為伴,這些施工隊的人也是冷冰冰的,不熱情也不矯情,主家給多少錢就辦多少事,你們讓等信,那就等唄,難道你們第二年不喝冰鎮的飲品嗎?難道你們第二年不怕被熱死嗎?
食街的生意依然沒有什麼起色,在長樂坊的夥食得到改善後,九市裏的小吃攤上很快多了許多得了胖子真傳的特色小吃,遊客們、商人們、還有去不起長樂坊的漿夫走卒們愜意地享受著價廉物美的西域口味,食街的氛圍越來越有點像從前的長樂坊了。
為了改善食街的氛圍,長樂坊大管家擺了一桌一千兩的席。
收到帖子之後,食街公會的幾位實權人物真心覺得世道變了。
大管家什麼時候擺過一千兩一桌的席?以前都是咱們幾個帶他玩啊,請他吃個二百的席他都樂得屁顛屁顛的,還雞賊地帶個隨從,說是隨從,其實明明就是樂師——這隨從負責偷偷記陪酒姑娘們的曲子,記了又怎樣,長樂坊不是一直沒紅火起來嘛!
現在輪到大管家開一千兩一桌的席了!雖然帖子上寫滿了“恭請”、“共敘”、“謹祝”、“友誼”之類的過年話,但幾位見證了不少大場麵的食街元老還是很快從帖子的最後一句讀到了從前在大管家這裏從未見過的一份充滿氣場的當仁不讓:事關大局,請諸位務必到場,切切切切。
那意思是如果我們幾個不到場,出了什麼事後果自負唄,那你這就是江湖上傳說中的所謂“勿謂言之不預”唄?
扔過黑貓的那一位一把將帖子摔在桌子,憤憤地罵到:你可是抖起來了啊大管家!
桌子上正懶洋洋打盹的喵星人被帖子摔得渾身一顫,它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主人這幾個月以來基本都是這麼個摔摔打打的狀態,它乖巧地舒展起身軀,輕輕走了幾步以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避免又一次飛出去。在確定主人不會拿自己出氣後,這懶貓眯起眼順著二樓的低簷望將了出去,窗外就是月牙河——滋養了九市和堯城的月牙河。
滋養了九市和堯城的月牙河在食街的尾巴上先是拐了一個淺淺的彎,然後分出了兩條支流,就形成了食街和九市其他地方天然的分界線。這裏並不是九市最美的地方,這裏要是有一片銀杏樹林就好了,秋天的時候一地金黃,太學畫科的那些學生們十有八九要來這裏寫生的。秋風一起遠處宮城後麵雪山頂上的亮白清晰可見,再配上這繽紛一地的落葉,不遠處的兩座小橋和永不停歇的水車,把這些都畫下來可以給後麵的學弟學妹們當教材了吧?
這裏沒有銀杏樹,這裏隻有一個三進的小院子。
這三進的小院子就是擺一千兩銀子一桌的專用包間,食街裏隻要開一千兩一桌的席,就隻能在這個小院子裏。
食街裏好久沒有開過一千兩一桌的席了,可這個院子是常年有人打掃的,桌子上麵沒有灰塵,門把手被擦得鋥明刷亮,瓷器上的法藍在西曬陽光的照射下發著幽幽的光。
大管家是謙遜而低調的,大管家早早就到院子裏候著公會的幾位人物,大管家甚至都預計到了最糟糕的局麵,無非是破口大罵摔門而去唄,還能怎樣?大管家心裏放鬆得很。
招待們適時泡好了茶,這一千兩一桌的席,上的可不是一般的茶,什麼龍井碧螺春猴魁都不上,不是不夠檔次,而是不夠特色,這是一千兩銀子一桌的席。
大管家揭起茶碗的碗蓋輕輕啜了一口。碗裏有紅色的枸杞、白色冰糖、淺黃的桔梗、暗得有些發赭的小棗和葡萄幹、浮在水麵的是菊花和桂圓。這個是他在訂酒席的時候專意叮囑過的。
看這個架勢,今晚也許還會有許多各種不一樣,各種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