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蛙聲如潮，月朗星稀，天亮似水，微風猶帶著嫩寒。裴俊和小乞丐二人圍了火堆盡情談笑，暢談往事，快意人生；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不知不覺都一年過去了，還記得我們離開長安的時候嗎？當時也是這樣的天氣。那個時候我還擔心自己能不能活著到嶺南，可現在人已經在返回長安的途中了。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有什麼不真實的，隻要聽從自己的心，認真做好每一件自己能做到的小事，就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
“裴俊，你是不是一直都這麼強大？”
“強弱跟年齡、外界、事物無關，隻跟自己的心有關；隻要你的心不動搖，你就會變強，無所不能。”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沒有找到神醫，你遺憾嗎？”
“隨心，隨意，方能隨緣，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忽然想起那天在酒館的事，小乞丐慚愧地低下頭：自己哪怕是受了丁點委屈都必定銘記於心，伺機報複。而他不但不恨還…小乞丐忍不住問：“那天的事，你是怎麼做到的？”
裴俊看著高陽緊緊鎖住的眉頭和滿是疑惑的眼神，輕笑著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何不試試？
“我，我是想問那一天的事，你…為什麼能做到。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趕盡殺絕、永除後患，至少也要出一口惡氣。而你，你明明中了暗算受了傷，還為他們求情，我不懂，難道你從來沒有被人傷害過？從來沒有恨過？”
“貧僧，有恨過。當年……家父遭人暗算，裴家滿門抄斬，隻有我一人因在外求學而逃過一劫。我回到家鄉為父伸冤辯訴，結果卻招來官府迫害追殺。後來是佛印師傅救下我，讓我出家才得以躲過追殺。那個時候，我每天回聽師傅講經，也常常一個人在佛堂待很久，一遍遍地問佛祖為何善人得惡果？後來我看見佛像的淚——眾生皆苦。毒物有毒物的本性，我有我的本性，豈可因為它的本性而放棄自己的本性？從那時起我便決心放下了仇恨，立誌以僧人之身行走四方、為百姓治病、講經說法，助眾生脫離苦海。”
小乞丐的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震驚和心疼，而裴俊隻是淡然一笑，仿佛剛剛他說的隻是別人的故事，而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
小乞丐很是不解，怎麼能有人能在經曆那樣的血海深仇之後，還能保持自己的赤子之心？也許有的人天性就是如此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吧。你將來一定會像範公一樣大有所為。”
“我隻一心治病救人、求學譯經，管他皇權貴胄，君請自便！”不鹹不淡的語氣背後是寵辱不驚的大氣度，還有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雲淡風輕！
“可一個人在一個時代麵前微不足道，所能做到的事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小乞丐忍不住歎息著說。
“朝聞道夕死可矣！”裴俊此時的雙目若星辰般璀璨明亮，透著直指世俗齷齪的利劍般的光芒，彰顯著一種讀書人與生俱來的傲氣！
“痛快！”小乞丐看著眼前的人，情不自禁地心潮澎湃：也許隻有在你麵前，我才可以毫無忌憚地做真實的自己，可以隨意說自己想說的話。經曆過太多利用、背叛、無助、絕望的我，因為遇見你而願意再一次嚐試著相信、依賴……
裴俊見小乞丐不再說話，以為她是累了，“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那你也早點休息。”
小乞丐看著裴俊的背影，在心裏默默地說：認識你這麼久了，我才知道了你的過去——你那些無良的親戚奪走了你父母遺留給你的一切，吃著百家飯長大的你依然相信著人心可以被感化，曆經血海深仇的你依然能不失本心，遇見了佛印法師講禪的你如醍醐灌頂般頓悟，立誌助法師講經以普度眾生。小小年紀就已經走遍大江南北的你，嚐盡人間冷暖依然心懷天下百姓，依然相信人可以被救贖而不再為惡事。而現在，當你講起這些舊事的時候眼神裏沒有半點痛苦仇恨，比起你，我已經不僅僅是慚愧……
裴俊，你知道嗎？隻要你在我麵前，我就會不由得臉紅心跳，為了說一句話而糾結很久。你不在我麵前時，我總是在不經意間就會勾起對你的思念，想知道你在做什麼、在想什麼，會不會想起我？僅僅是這份思念就足以讓我忘記所有的難處和不開心，就連身體也會悸動……我該怎麼壓抑？該如何隱瞞你？又該如何欺騙自己？我不想放棄，更不想被你放棄，我該怎麼辦？
糾結了一整夜的小乞丐無精打采地跟著裴俊趕路。
“你這是怎麼了？”
“最近蚊蟲比較多，我不太習慣。”
裴俊仔細一想也對，便不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