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忽然想到懷真曾言:覺著……殿下仿佛對我有些敵意似的。
當時他委實“色”迷心竅,竟全然沒留意這個,或者是不敢去留意罷了,以懷真那樣謹慎的性子,若不是察覺了異樣,怎麼會貿然說出這種話來?
隻怕懷真也怕他驚心,所以才委婉帶笑地說來,可笑他果然沒當回事兒。
小唐凝視熙王,忽然問道:“你為何要這樣對那丫頭?”
趙永慕聞言,臉色微微變了,卻道:“你說什麼?我……我是迫不得已的,你難道不明白?何況父皇不肯開戰,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小唐道:“你素日雖然懼怕肅王跟太子,但你知道我死也不肯那丫頭去和親,你豈有不懂之理?皇上雖然不想開戰,但隻要你站出來說一句,再加上我、郭大人跟應大人,未必不成,你卻為何如此?”
趙永慕聽了這話,便道:“你這卻又是何必,郭建儀曾向懷真求親,又跟應公府有親,應蘭風愛女心切,都可以說,你苦苦如此,又算什麼?”
小唐心中一震,便後退一步,望著熙王雙眼,道:“這樣說來,你……方才當真是故意而為?”
趙永慕眉頭微蹙,自知失言,便道:“並不是!我隻是覺著……你未免對她關心太過了,你自己並未察覺麼?方才在朝上……隻是想順著父皇的意思罷了,與其他無關。”
小唐盯了他半晌,微微搖了搖頭,後退一步,才說道:“我忽然……有些看不透你了。”當下不再言語,袖子一拂,轉身飛快下了台階,自去了。
熙王想叫住他,小唐已經去的遠了,熙王凝望他的背影,半晌,用力一甩大袖,深深皺眉,歎了口氣。
卻說這一日,便是沙羅國使者啟程之日,本來若是和親的話,通常都是從皇族宗室之中選擇,若是從世家貴族之中選,多半要認做義女,再冠以公主郡主等稱,假借皇族中人,也體麵堂皇些,然而因沙羅使者此番要的是應公府的小姐,因此便省去了這繁文縟節。
是日,應公府內忙成一團,早早地便給應玉妝點好了,大紅的蓋頭遮住,眼看啟程之時已到,便拜別父母,扶著出門,又在門口向著皇城方向拜過君父。
小唐此刻也便在場,見兩個丫鬟扶著一身喜服的應玉,因蓋著頭,那樣嬌嫋的身段,看來竟似有幾分眼熟,隻當自己又癡念入魔罷了,當下轉開頭去。
於是便先上轎,往城外而行,出城之後,貴人下轎,換乘車馬。
小唐駐馬等候,無意看了一眼,卻見轎子裏探出一隻纖纖玉手,在丫鬟的手上一搭,那人已略躬身出來了。
小唐隻看一眼,便毛骨悚然,忙定神又瞧去,卻見指若蔥根,瑩白似玉。
依稀記得,曾幾何時,在某夜燈影之下,他也大膽握過,那種溫潤生香,柔若無骨的感覺,仍舊清晰,想起來不免心跳。
小唐緊緊盯著那道人影,卻見丫鬟們扶著,便登了車,車廂門關上,隊伍重又啟程。
此刻,那沙羅國的使者打馬過來,笑道:“唐大人,這一趟又是有勞你了。”
小唐轉頭對上他的雙眼,淡淡一笑道:“哪裏,隻要兩國交好,這點辛苦又怕什麼。”當下一揮手,車駕往前又行。
沙羅國的使者纏著小唐,又說了會兒話,才便離開。
小唐回頭看了一眼,便把向來跟著自己的一個小廝叫來,低低吩咐了幾句,那小廝點頭,領命上馬,竟是往城內而去!
如此行了半個多時辰,車駕已經走十幾裏路,那沙羅國的使者因嫌勞累,便也進了馬車內自睡去了。
小唐掃了一眼左右,不動聲色中便放慢了馬兒,不多時,馬兒便到了貴人車駕旁邊。
小唐翻身下馬,有隨從上來把馬兒牽住,小唐走到車駕旁邊,也並不叫停,隻輕輕躍上,打開車廂門便入內。
裏頭仍有兩個丫鬟在,見他忽然進來,都各自吃驚,小唐淡淡道:“我有話同貴人說,你們且退到外麵。”丫鬟們不敢違抗,果然便相繼出了車廂。
車廂門複又關上,小唐靜靜凝視坐在對麵那人,卻見她的頭上仍是蒙著紅帕子,渾身紅衣如火,寬大的衣袖底下,露出幾根纖纖手指,玉白襯著大紅,格外醒目。
大概是方才聽見了他說話,此刻又偏聽不見他出聲,那手指似乎有些不安,就暗暗抓了抓喜袍。
小唐徐徐地出了口氣,雙眸微閉,終於道:“不用怕,知道是你。”
眼睜睜地,那一身喜袍的人抖了抖,卻仍是不發一聲。
小唐咽了口氣,喉頭動了動,終於喚道:“懷真。”
眼前的人已經撐不住似的,紅蓋頭上的流蘇簌簌發抖,卻仍是默然,小唐忍無可忍,跪地上前,用手抓住那喜帕,用力一扯,已經將它拽了下來。
紅蓋頭如一片緋紅雲朵似的,被他生生扯下,露出底下他再熟悉不過的玉容來,因為太過驚慌,臉色如雪,如點漆的雙眸中略有驚慌之色,隻是四目相對之後,很快地卻又恢複平靜。
小唐見自己的猜想果然沒錯,便一定神,道:“你,為何要這麼做?”
懷真將頭轉開,淡淡說道:“當初沙羅國求的本就是我,我在這裏又有何不可。”
小唐喝道:“胡鬧,你跟淩絕已經被皇上賜婚!哪裏輪到你和親!”
懷真仍是不看他,斜斜地隻望著旁側,道:“這不過是唐叔叔的詭計罷了,你心中自也知道。”
小唐被她一句堵住,又氣又笑,道:“且不說你偷梁換柱,若是皇上發怒,可會如何?何況,這豈是什麼好玩兒的差使?需要爭著去的?”
懷真握住雙手,說道:“我已經留了兩封信給小表舅,他會替我呈給皇上跟平靖夫人,已經寫明了個中原委,縱然皇上震怒,也不至於昏聵到要禍及應家,畢竟應家也還有個女孩兒要去沙羅和親呢,原本是好事,自然不必鬧得不成體統。”
小唐見她冷冷靜靜如此說,便氣得笑出來,道:“你還知道什麼叫做體統?好,縱然你留了後著,應家無事,你自己呢?放著大好的姻緣不要,要去沙羅做什麼?你莫非也想當什麼勞什子的王妃?”
懷真眼皮兒也不抬,若無其事似的道:“我聽聞沙羅國香料比中國齊全,調香師也多,有心去見識見識,原本就是定了我去的,若不是唐叔叔從中插手,此事早妥當了。”
小唐目瞪口呆,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盯著看了半晌,才笑了幾聲,點頭道:“好好,我倒是不知道,你這丫頭竟有這般的膽量,這般口齒。”
懷真便道:“多謝唐叔叔誇讚。”
小唐盯著她,卻慢慢地斂了笑容,道:“好了,現在,給我說實話,你究竟為什麼非要去沙羅。”
懷真仍然低著頭,道:“已經說了,我覺著沙羅好玩兒,奈何唐叔叔不成全,就隻有自己來了。”
小唐猛地傾身,驀地便到了她跟前兒,懷真嚇得一驚,便抬起頭來。
此刻兩人之間相差隻有咫尺,衣帶幾乎都重疊在一塊兒,麵麵相覷,呼吸可聞。
小唐望著懷真,似要看進她的眼裏去,又仿佛欲從她雙眸之中看出實情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