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小唐出府之後,懷真梳妝妥當,吉祥便來回了兩件事,卻是近來府內銀兩支出等的賬目。
懷真翻看了會子,瞧著無礙,就交付吉祥去料理了。
正要去唐夫人房中,忽地聽外頭宮內來人,懷真不明所以,忙出來接旨,才知道是成帝宣她進宮。
懷真聞聽,略有些納悶,不知成帝於這個時候召見,是為何事。
那內侍陪著笑道:“三少奶奶還是趕緊著些兒,皇上立等著呢。”
這會子唐夫人聞訊而來,卻也不敢怠慢,便對懷真道:“大概是許久不見你進宮了,故而召你說話呢,也興許是良妃娘娘因省親回來,沒見著你,所以才特意又叫你進宮的。”
懷真一想,倒也有理,加上那小內侍催的急,懷真便忙又換了身衣裳,整肅妥當,臨出門前,便對夜雪等吩咐道:“多半隻陪著皇上跟貴妃說會兒話就回來了,倘若遲了未歸,三爺問起來,你便說給他知道,別叫他懸心就是。”夜雪便應承了。
懷真因出門乘車,便往宮中而去,車行半道,忽地聽到馬蹄聲聲,十分整齊肅然。
懷真略掀起一線車簾,往外一看,卻見一隊人馬正打旁邊經過,前方帶頭的那人,正是淩景深,依舊是頭戴黑紗的武冠,一身墨藍色繡麒麟的官袍,整個人冷清英武如舊,但懷真一眼看去,卻無端覺著他身上有一股漠漠殺意,蓄勢待發似的。
而就在懷真看過去的當兒,淩景深仿佛察覺似的,淡淡回眸,懷真看見他仍是雪白的臉,然而雙眼卻偏漆寒的怕人,隱隱似描著紅般的,一眼而已,卻叫人印象深刻。
淩景深隔空掃了她一眼,卻仍是麵無表情地回過頭,帶著人馬極快遠去了。
懷真身邊兒跟著的,卻是笑荷跟冰菊兩個,笑荷看懷真往外打量,便道:“這淩大人身上似有殺氣。”
懷真一震,尚未開口,冰菊笑道:“姐姐這話好古怪,這也能看出來的?”
笑荷也笑笑說:“我信口胡說的罷了,隻是這淩大人從來都是帶兵的,積威之下,自然有一身的赫然殺氣了,倒是不足為奇。”
冰菊便問:“姐姐倒是說的頭頭是道,既如此,那我們家三爺呢?”
笑荷聽說起小唐,卻十分謹慎,道:“三爺……又哪裏是我們敢評頭論足的。”
冰菊想了想,卻道:“別的我不知道,隻是三爺必然沒有一身殺氣的呢,隻是有些怪,雖沒有殺氣,但我們一概上下,卻都不敢太靠近三爺,雖然看著是個極好的模樣性情,也不見他對我們橫眉豎眼的,我們卻總是不敢跟他玩笑多嘴的,一見了他就有些怕……卻不知是個什麼緣故。”
笑荷看了懷真一眼,見懷真不做聲,她便道:“當著少奶奶的麵兒,咱們竟隻管說起三爺來了,留神少奶奶不喜歡。”
冰菊這才也看向懷真,見她麵色淡然,無憂無喜似的,冰菊便小聲道:“少奶奶的性子倒是很好,起先沒嫁到我們府之前,也常常來往,我們上下都愛的,如今我才也敢當著麵兒說三爺的呢,且又沒說別的壞話,倒也罷了。”
笑荷聞言,卻也笑笑,隻是再也不跟她說別的了。
不多時候,便進了宮,內侍領著,便去寢殿見成帝,懷真正行著,忽地見一隊執金禦自前方經過,懷真看其中有個影子眼熟,心知是唐紹。
懷真也不以為意,隻是才又走了幾步,忽然見唐紹去而複返,雙眼望著她,便徑直走了過來。
懷真見狀,心中一怔,自打嫁給小唐,又明白他的心思,這些日子唐府家宴,雖然也見過唐紹若幹次,卻總是端莊自持、以小輩看待罷了,唐紹也如她一般,舉手投足,毫無任何異狀,因彼此都要避忌,是以兩個人的情形,看來卻比昔日更冷淡幾分。
如今懷真見唐紹忽來到跟前兒,卻不知他有何事,前頭那小內侍也是認得的,忙停了步子,含笑招呼說:“唐統領,是有何事?”
唐紹笑道:“我見府裏三嬸進宮來了,因想跟她見個禮。”
唐紹為人甚好,雖出身高門卻並不矜誇驕橫,加上生得又出色,因此宮女內侍們皆十分待見他,小內侍便不敢攔阻多嘴,隻陪笑等候。
懷真此刻也站住了,唐紹到了跟前兒,行了禮,見無人留意,卻微蹙眉頭,低聲道:“嬸子如何這會子進宮來了?”
懷真道:“皇上宣我來見,不知何故。”
唐紹眼中略有幾分憂色,又問:“三叔怕是不知道的?”
懷真見他這樣問,心頭一跳,道:“怎麼了?”
唐紹知道不能耽擱,因看了懷真一會兒,終於隻說:“沒什麼,嬸子且去罷,隻……留神罷了。”
懷真見他口中雖如此說,但雙眼中卻並不是個“沒什麼”的,懷真心中一動,便點頭說道:“我知道了,紹兒也自多留心。”
唐紹聽她說這句,便也舉手行禮,這才退後一步,又深看懷真一眼,才轉身大步去了。
那小內侍仍笑笑地,便對懷真讚道:“紹哥兒真是個懂事知禮的。真不愧是唐家的公子。”
懷真隻是含笑,如此到了成帝寢殿,裏頭一傳,成帝便命宣入殿內。
懷真進了殿內,嗅到濃濃藥氣,帷幕重重後,見成帝仰靠在榻上,動也不動,楞眼一看,仿佛雕像一般。
懷真上前行禮,成帝才轉過頭來,盯了懷真半晌,道:“懷真終於來了?快起身罷。”
懷真謝恩起身,成帝打量著她的臉容,卻見如今已經換了婦人的妝容,比先前未成親之前的纖纖清麗,卻多了幾分嬌惜婉柔,成帝凝視著,便道:“懷真過來,到朕的身邊兒坐。”
懷真心中微微詫異……事實上,相比前世的種種榮寵,今生成帝對她,已經是有些“冷落”了,隻不知如何。
此刻聽了,懷真未免有些遲疑,楊九公在旁笑道:“三少奶奶,皇上等著你呢。”
懷真隻好領命,便上前幾步,隻是仍不敢坐,隻站在跟前。
成帝卻也不勉強,隻是抬眸看著她,卻見她垂眸站在跟前兒,恍惚中,竟像極了另一個人……
成帝看了半晌,因笑了聲,定了定神,才道:“朕近來記性大不如從前,竟忘了你都嫁了……”說到此,略停了停,又說:“唐愛卿待你可好呢?”
懷真聽了這句,倒是禁不住笑了,原來這一句話,李賢淑應蘭風問過,平靖夫人問過,郭建儀問過……如今,成帝也這般問起來。
懷真斂了笑,便答道:“回皇上,唐大人對我很好,無可挑剔。”
成帝點點頭,道:“這才是應當的,似這般嬌人,就該儲金屋而藏之才好。”
懷真聽成帝竟說出這般話來,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成帝歎了聲,道:“你坐著罷,在朕跟前兒,不必拘束。”
懷真隻好告罪,楊九公知道她不肯坐在成帝身邊兒,早就親自搬了個錦墩過來,懷真忙謝過了,又道:“怎麼敢勞煩九爺爺。”
楊九公一愣,便低頭含笑道:“三少奶奶折煞我了。”說著,就悄悄地退後了幾步。
成帝瞧著這一幕,便笑了兩聲,道:“你叫九公九爺爺,那麼該喚朕什麼?”
懷真不解這話,便抬眸看向成帝,成帝探臂,竟握住懷真的手,道:“你的年紀,算起來,也能當朕的孫女兒了,叫朕一聲爺爺,也是不虧的,你說是不是?”
懷真詫異萬分,勉強跟成帝對視片刻,道:“皇上玩笑了,皇上乃九五至尊,懷真不過是區區臣女,怎敢逾矩。”
成帝聽了,眼中微微透出幾分失望之意。
楊九公在身後聽見,便陪笑道:“皇上格外喜歡三少奶奶,此刻又是私下說話,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罷了,何況老奴不過是個閹人,說起來,還是老奴受不起三奶奶這一聲兒呢,就喚皇上一聲又如何?”
懷真轉頭看了楊九公片刻,又回頭看成帝,卻見成帝也正看著她,眼神之中,仿佛有些期盼之意。
懷真心中竟有些不安起來,本來楊九公既然都這般說了,看成帝又盼望著,叫一聲也是無妨,然而不知為何,心竟似繃著,這一聲,左右不敢輕易出口。
正在此刻,忽地聽外頭有人道:“良妃娘娘見駕。”
成帝聽了,眼中渴盼之意才驀地斂了,懷真聽是含煙來到,卻心生歡喜,忙起身相迎。
頃刻間,應含煙果然自外而來,上前行禮之後,成帝道:“你必然是聽說朕傳了懷真進宮,故而你就特意來見她了,是不是?”
應含煙笑道:“瞞不過皇上……臣妾正也想念懷真,正好借著皇上的東風,便大膽過來跟她見上一見,還請皇上莫怪。”
成帝笑道:“朕知道你們從來相好,哪裏會怪你,你且過來罷。”
含煙因走上前,成帝卻叫她坐在自己身側,含煙大膽坐了,便看懷真。
此刻懷真卻也正打量她,卻見含煙麵色已經恢複了昔日的紅潤,不再如上回相見時候的消瘦憔悴,懷真心裏才鬆了口氣,早向著含煙見禮。
含煙捉住她的手,又叫她坐了,雖滿心裏想跟她親近,但畢竟當著成帝的麵兒,倒是不好冷落了成帝。
含煙便笑對成帝道:“皇上正在跟懷真說什麼呢?臣妾可是打攪了?”
成帝笑道:“並沒什麼,說些閑話而已。”
含煙才也對懷真道:“上次承蒙皇上恩典,我回公府省親,然而唯獨沒有見著你,實在是心裏遺憾,向來可好呢?”
懷真道:“一向都好,多謝娘娘記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