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聽他又說此事,才緩緩地熄了心頭怒意,道:“我也正覺著,此刻去不是好時機,畢竟你先前跟肅王府多有來往,自要避嫌……隻是,我真的要去唐府麼?”
景深道:“去又何妨,你方才也說過,這許多年過去了,再多心結也都解開了,何況你是心懷好意的,又何必介懷其他。不過你若是去的話,記得帶著淩霄,唐夫人很喜歡他,見了他,必然歡喜。”
明慧點頭道:“也罷,那就再等幾日。”
卻說宮內亂成一團之時,懷真在唐府之中,等到日影偏斜,將近黃昏之時,門上才報,原來是唐紹陪著張燁回來了。
先前唐紹“奉命”跟隨保護張燁,也從那小太監口中得知了張燁的身世,這才大驚,再看張燁之時,便不似先前那樣隨意相待了。
張燁自瞧得出來,便道:“你這樣看著我是何意,難道我忽然三頭六臂了不成?”
唐紹忍不住笑,道:“倒是並沒有變得哪吒樣子,然而到底是鳳子龍孫呢,先前我竟是失敬了,還請您恕罪。”
張燁啐了口,道:“什麼鳳子龍孫,我須沒有頭上長角身後生尾的,我不過仍是個草民罷了。你若是還當我是張燁,你就同我親近,你若當我是那什麼鳳子龍孫,須得你恭恭敬敬對待的,你就快快地離了我!”
唐紹聽了此話,才笑道:“咱們才故友重逢的,我隻姑且當沒這回事,橫豎皇上且還沒有把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且罷了。”
張燁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便往外去。
唐紹跟在身旁,道:“然而我到底是好奇的,雖然覺著你這次回來,跟先前有些不一樣,然而隻不敢問。”
張燁道:“我倒是也像仍如從前一般,無知無覺,沒心沒肺的度日,倒也自在快活。”
唐紹很明白他的心情,便歎了聲道:“隻可惜,人生無再回。是好是歹,隻拚力受著罷了。”
張燁抬頭,欲哭無淚,唐紹便從後將他一攬,道:“走罷,既然不愛這宮中,咱們出去樂一樂。”此刻唐紹已經換了平日裏的常服,當下,就跟張燁出宮而去。
兩個人在市井酒肆裏,胡亂吃喝了許久,到底是沒甚趣味,張燁又惦記著唐紹先前所說懷真的傷,因便同他一塊兒來到唐府。
懷真見兩個人都是一身酒氣,幸虧都沒有喝醉,才放了心,先問張燁道:“先前竹先生拉了你去做什麼?我問唐叔叔,他隻不告訴我。”
張燁哪裏能說出口,隻道:“紹哥兒說你傷著了,先前你為何也沒跟我說?”
懷真這才記起,笑道:“沒什麼的,隻是小傷,無足掛齒。”
張燁見她握著手腕,便拉了她手,扯起袖子看了會兒,見好端端被包紮著,張燁就不言語。
懷真因見了唐紹,便趁機致謝道:“還是多虧了紹……紹兒……不然的話,就真了不得了。”
唐紹忙說:“不敢當,是我護佑不力才是,虧得妹……嬸子沒有大礙,不然的話,我真的要以死謝罪了。”
懷真忙喝道:“阿彌陀佛,大吉大利的。”
唐紹見她這般著急,便笑著低了頭。
張燁看看他兩人這相處的情形,忽然點頭說道:“算來人生也算幻妙,原本是懷真妹妹,現在竟成了你的嬸子。”由是想到自己的身世,頓時便又出了神。
唐紹見狀,且不打擾她,又見懷真還被蒙在鼓裏,他就拉著懷真到旁邊兒,把所聽所聞,快快地同她說了一遍。
懷真聽罷,愕然失驚,睜大雙眸,隻是無語。
唐紹小聲道:“他心裏難過的很,連皇上要認回他,他也不肯呢……是以楊公公叫我悄悄跟著,算是護著他。”
懷真仍是呆呆的,眉頭緊鎖。
唐紹見張燁也在旁邊發呆,此刻屋內又無別人,唐紹便趁機問懷真道:“前晚上,那帶你離開的人,到底是誰呢?他可為難了你不曾?”
懷真聞聽這話,才道:“我不認得他,仿佛是宮中的內侍,倒是並未為難我。”
唐紹鬆了口氣,道:“原本四處都找不到你,眼見天明了,虧得三叔進宮來,不知怎地,給他一找,就找見了。到底你是在哪裏呢?如何三叔偏能找見?”
懷真本沒留意這件事,忽然聽唐紹說起來,才道:“是麼?我是在……”話還未出口,隻覺心頭“砰”地響了聲,隻想著唐紹的“如何三叔偏能找見”這句話。
一瞬間,懷真心底竟想起了許多許多事,紛繁複雜,浮雲蒼狗,如柳絮飄搖,似亂流急湍,從最開始……林沉舟到訪,最後竹先生送金釵,再然後……宮中淑妃霍然道‘是你’,平靖夫人匆匆進宮帶她而出,小唐在車內舉止有異,問她金釵何來……
懷真當然不知那支金釵的來曆,可是卻認得,這是禦製之物。
再往後,淑妃作亂那日,那神秘的阿劍將她帶離險境,卻送到了永福宮……那傳說之中德妃娘娘居住的所在。
——任何人都不知她在何處,隻有小唐,一尋就能找見。
這一切,看似沒有瓜葛的許多瑣事,可細細想來,竟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線,牽扯著……若有似無地將這所有牽連而起……
隻是懷真仍是不能信。
她覺著自己實在是荒謬,這許多明明毫無直接聯係的瑣碎事情,卻竟給她無端地合在一起,倘若是真的,那麼……背後的真相,卻如荊棘堆一樣,叫人難以置身,無法麵對。
唐紹見懷真色變,恍然出神,他便問道:“妹妹你怎麼了?”話一出口,才覺又喚錯了,幸好懷真似沒留意。
唐紹便咳嗽了聲,道:“三叔如何還不回來呢?”
懷真斂著那驚心之意,看了唐紹一眼,道:“我也不知……”卻走到張燁身旁,見張燁仍在發呆,懷真便輕輕拉了拉他的手臂,道:“張燁哥哥。”
張燁聽了她的聲音,就回過頭來。懷真咬了咬唇,道:“我有件事想問你。”
張燁眨了眨眼,道:“何事?”
懷真猶豫片刻,小聲問道:“張燁哥哥,你跟著竹先生這許多年,你可曾……聽他說過‘德妃’這個人麼?”
張燁皺了皺眉,想了會子,搖頭道:“不曾聽說過。”
懷真便垂下頭去,不知心情是失落還是放鬆。
張燁卻又冷笑道:“不過他那個人,心機十分深沉,就算是知道什麼,也難跟我說的。”
懷真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自然是竹先生瞞著張燁親生父母的事兒。
懷真便壓下心事,道:“說來也是奇怪,為何竹先生竟忍心不告訴你……他是那樣睿智的高人,隻怕必然有個不能說的理由?”
張燁滿麵惘然,道:“他不過是怕我被攪到其中去罷了。然而他若想瞞我,就該瞞著一輩子才好,如今倒是叫我知道了,卻又無濟於事……豈不是更加殘忍。何況於我來說,父母親情,才是世間至貴,倘若早給我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誰,我又哪裏會顧忌別的,不管生死如何……都要回到他們身邊兒,然而現在,卻是不能夠了,竟都是他害的。”
一直等到張燁發現太子太子妃同他的關係之後,他才慢慢地反應過來,昔日竹先生曾問他“你以後會不會恨我……”等等言語,原來大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