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並不會特意避開我,一來是因為我從來很少開口說話,二來,大概對他們來說,我是個眼中釘,雖然太太護著,當麵兒不敢如何,可背地裏口頭羞辱一番,自也是好的。
我沒有了母親,自然懶得說話,而且我也知道,我越是這樣沉默寡言,他們越是肆無忌憚,我就可以知道更多事情。
比如他們經常議論我:
“那小東西少言寡語的,是不是個傻子?”
“整天陰森森的,也不肯笑,十分不討喜的孩子。”
我隻冷冷地,抓一把石子扔在水裏。
後來的那一天,我正在太太房內,忽然聽見外頭一陣騷動。
太太叫人看著我,自己叫人問話。
我分明聽見他們說什麼:“那個人”回來了,糾纏著駙馬鬧了一番,而唐尚書也緊隨而至,正跟駙馬在書房密談,也不許人靠近。
太太一臉氣惱,又囑咐好生看著我,便自帶著丫頭出去了。
太太去後,我便對奶母道:“餓,吃糕。”
奶母見我呆呆的,就笑著出去吩咐丫鬟。
我趁身邊無人,立刻跑出去,拚命地往父親的書房方向去。
然而還未到書房,我便看到有個人,從湖麵的回廊上走了過來,她身著朱砂紅色的綢衣,頭發烏黑,也如緞子一般,在太陽底下閃閃有光,她邊走邊四處打量,無憂無慮似的,麵上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然而卻對這帶笑的花麵十分熟悉。
怔怔地望著她,情不自禁地跟著她而行,我心中知道她是誰,可是卻叫不出聲,整個人像是偶人一般,隻是牢牢地看著她,連眼睛也不敢眨,生怕一錯眼,她就消失了。
直到奶母發現我不見了,追了出來。
正在這時侯,我看見清妍公主帶人擋住了她。
再往後……我望見她靠在欄杆邊上,在我記憶中那纖細的手指溫柔地拂過發端,抽出一根簪子……這時侯太太也跑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大叫我的名字。
我忽然醒悟,這時侯再不見她,就沒有機會了。
我立刻拔腿往她跟前兒跑去,越跑越快,心裏也喜歡起來:這是我的生身母親,我……終於見到了我的娘親了!
我從來不曾跑的那樣快過,整個人就像是飛了起來一樣,我邊跑邊放聲大叫:“娘親,娘親!”
然而我的狂喜還來不及塵埃落定,就被人狠狠擊碎。
……綢衣在光影中一晃,那緞子似的長發隨風蕩開,那個人自欄杆上墜入湖中,湖水吞沒了她,隻有水麵,碎冰蕩動,攪亂,冰水之中,是血紅色。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也像是碎冰一樣,碎裂嘶啞。
而有人從身後趕上來,將我一把抱入懷中:“霄兒!霄兒!”她啞聲大叫,魂不附體,繼而試圖捂住我的雙眼。
仿佛這樣,我就看不見了。
然而我如何會看不見?太太的手捂住了我的眼,可卻捂不住我的心。
那一刻起,天昏地暗,就像是我也沉入那冰冷黑暗的水底一般。
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明白了何為絕頂的恨意。
不管是父親,唐毅,還是清妍公主,林明慧……滿目仇讎,我恨他們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