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珠有淚6(1 / 3)

第四天傍晚,天光漸漸熄滅在海平線上,退潮的浪卷走了陸上一天的熱氣,將整座城池吹扯地漸漸陰涼。海邊的氣候誠然如此,一天就像四季一般,天色黑盡時,須得多加一件擋風的外衫。

秦逸的別院裏仍然燈火通明,幾人急的焦頭爛額,隻因太子所定下的五日期限馬上就要到了,他們很快就要成為一條倒黴的魚食,被丟下去喂那隻牙尖齒利的鮫妖。

咚、咚。

昏沉夜幕裏,一對衣衫樸素的主仆敲響了府邸的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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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民間一直遊|走著一對號稱可通鮫人言的主仆,神秘非常,飄忽不定。據人描述,也正符合眼前這兩人的特征,或許這主仆二人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秦逸坐在堂前,神色質疑地打量著麵前的兩人,頷首低眉的主,和唯唯諾諾的仆。那年輕主子瞧著身子薄弱,白如霜粉的臉皮上一點血色都看不見,神氣低迷的眼眶底下一整圈的烏青,活像一隻行走人間的鬼魂,好似稍微大一點的人聲都能將他嚇倒,直接厥進地府去。而這兩人衣袍袖角上都繡著同色的精致衣紋,看起來不至於是窮昏了頭,來欺詐他們那些賞金。

“自稱可通鮫語的……就是你嗎?”秦逸開口,“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他那侍從拱了手,答話道:“我家公子姓謝,單名一個珩。”

“謝珩?”秦逸摩挲著手上的扳指,心想,倒是以前從未聽過有這號人。看這謝珩一臉氣定神閑,連嘴皮都沒動一動,便又問,“謝公子不言不語,是覺我府上開出的賞金不滿意?”

臨風道:“我主子不會說話。”

秦逸還未開口,旁的老仆就咋呼起來:“是個啞巴?!你們耍著我們好玩是嗎!”說著喚了兩名長|槍侍衛進來,要將他們趕出去。

臨風抽出佩劍,庇住燕文禕,諷道:“啞巴怎了,你們有嘴有嗓,怎麼不見聽得懂鮫人說話?”

“你——”

“哎,住手。”秦逸攔住惱火的老仆,揮揮手遣開刀鋒相對的侍衛,起身走下堂去,近距離地去看燕文禕的樣貌,感到有幾分疑惑之處,正待仔細看清,燕文禕忽然躬身彎腰,猛烈的咳嗽起來。

聽那動靜,簡直是把肺管子都要咳出來,悚得秦逸向後一躲。

“哎喲公子,今兒個海風吹得緊,叫您多穿一件您不聽,這下好了,回去又得臥半個多月!”臨風悲痛地拍著燕文禕的背,從袖口掏出一件白絲娟子遞過去。

燕文禕扯到手裏,糊在唇邊用力一咳,兩口痰血染了上去,這才舒喘過來,隻是臉色更白了,還透著癆病的潮紅。

肺癆可不是個好治的玩意!

秦逸趕緊用袖子捂住口鼻,指著臨風問道:“他、他一直這樣咳病?”

臨風將血巾子藏進袖口,聳鼻子道:“我家公子打小身子差,藥吃了幾百缸也就這樣。可又不能不治,官家您也知道,如今藥市貴,癆病那些藥更貴!公子喜好讀些絕本冊子,能聽懂點鮫語,若不是為了治病、掙點買藥的錢,一個啞子誰願意東奔西走跟那些蠻物妖怪打交道?”

這侍從話自肺腑,句句扣人軟窩,實在是可憐。

秦逸倒是個精明的,未必人家哭什麼他就信什麼,當場就試了燕文禕一句鮫語,是少傅唯一會的教給他的一句,也正是那天他哄騙靳雨青的那句。

燕文禕一聽,立刻皺起了眉頭,指頭在臨風手心裏點了幾點。

臨風別扭了好一會,才老不大情願地說:“這、這種露骨的情話……您對我們家公子說也忒不合適了吧!”

秦逸這才相信一二,準許下人將他們帶往關押鮫人的後院。

到了殿前,臨風又將侍衛們一攔,對秦逸也不客氣,隻說:“這鮫人語是我們家討食吃的技藝,你們都跟進去讓我們以後怎麼賺錢?”秦逸剛想發作,就聽臨風又說,“至於是真是假,你們且看過會我家公子出不出得來不就好了?這鮫人生性血蠻,若公子真的一竅不通,進去就要變成那野物的吃食了!”

眾人一想,的確如此,剛捉到這鮫王的時候,那道刀鋒一般的尾巴卷飛劈死了好幾個人,就連太子也不敢空手近那魚妖的身,那白臉兒公子文文弱弱,犯不著搭條命來欺騙那點賞錢。

秦逸雖急躁,也隻好尚且按捺,一甩袖子候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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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一關,房裏昏黑不清,隻有燕文禕手裏提著的一盞燭燈。

他呸出一口“血”,掏袖子抹了抹嘴邊的紅色染料,將燈火挑高一些,環視了一周殿內的環境——空,蕩,頭頂是普通的頂梁瓦片,四周窗戶都是封死的。

燕文禕低頭望著那池水,昏黃燈光之下,似有一黑色長影盤旋在內,將水麵劃開條條波紋。水下的生物似一條蟄伏在暗處的危險蟒蛇,準備著隨時彈起那具靈活的軀體,撕扯下人類脆弱的頭頸。他預估的沒錯,因為那蛇一般的黑影突然破出了水麵,尾巴漫上他的腳踝,把他一把扯進了水裏!

燭燈失手掉在岸邊,搖晃了幾下,但卻並沒有熄滅,又緩緩地亮了起來。

冰涼的苦澀海水湮滅了燕文禕的頭頂,他的腳踝被鮫人的尾鰭卷著,這池子少說也挖了有三米多深,因為他根本蹬不著池底,整個人懸在水裏,靠一口進水前的氣死死憋著。

昏暗的水中漂浮著一團亞麻色的東西,腳上纏|繞的力度越來越大,似乎想直接絞斷他的腿。

心跳的變快加劇了氧氣的消耗,但這種微微缺氧的窒息感帶給他的並不是死亡的恐懼,而是興奮,四肢百骸的每一片肌膚都因為這條要絞死他的鮫人而激動萬分。

一聲低鳴穿透了水麵,鮫人突然從水中現身,一隻尖銳的爪子從幽暗的彼方刺來,兩腕鐵環之間拴著的一條用來限製活動的粗長鐵鏈,也變成了絞索他脆弱脖頸的凶器。刺白的獠牙扣在燕文禕的肩頭,喉嚨裏發出恐嚇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