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聞茶香,一期一會
專欄
作者:赫喬
前兩年,我在一家茶堂做茶仕,聽琴瑟鼓樂,看哥窯汝窯的杯子與池底蓮花,聞鐵觀音和漳平水仙的馥鬱清香,和愛茶懂茶的人聊聊此間意趣,學著泡茶水溫、時間和姿勢,看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盡管如此,那時我仍是個浮躁的小姑娘,不像旗袍加身的幾位姐姐,那麼嫻靜淑雅,而是到處張羅著好玩的活動。比如萬聖節靈異主題的以茶會友,再比如旗袍攝影茶會……更何況我最初光臨此地,其實是因為樓上正是朋友的酒吧,充斥著喧囂滾燙的人群,他們恐怕想不到,樓下竟然是一家追求靜謐的茶堂。
在那裏我認識了堂主姐姐,簡稱堂姐,她愛茶愛到放棄本科化工專業,放棄回老家當公務員,在異鄉開著自己的茶社;她告訴我,有時候好多人對茶這東西敬而遠之,覺得高雅高深,其實哦,哪裏有那麼高端大氣,不過就是坐下來聊聊,口渴喝茶,餓了就起身告辭,如是而已。
當然了,我熱愛茶堂,在那裏我結識了有趣的朋友們,他們中有歡脫的白羊座占卜師,有人稱“寶爺”的珠寶鑒定師,有十八歲的香港美妞博士,還有來自雲南的咖啡店老板,總而言之,各種奇人逸事從沒停過。
最懷念的還有每晚的工作餐,麵薄肉厚的糖醋裏脊、料實量豐的蛋腸芸豆和揚州炒飯,連吃幾天沒怎麼換過樣,但是一起吃飯的人卻不一樣,通常都是留下來閑談的茶友,大家像是已經認識了好多年。飯後還有茶點此後,蔓越莓餅幹搭配紅茶綠茶都是絕佳,從此成為我的餅幹界心頭好。
堂姐說,我是她認識的人中最愛吃的。
我辯解道,“天哪,你看這些點心蹲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著我,就等著有人去吃它們,我怎麼能不出口相救?”這句還成了茶堂笑談,每個老熟客都知道了,這家茶堂裏有個大吃貨,所以每次來也得多帶點好吃的。
回想起在茶堂的歲月,也許是那幾年裏最快樂的日子也說不定。
今年的冬春交界,寒意料峭的時候,受老板之邀,我去了一家山上的茶社。院子裏種著的是向日葵,這裏的茶仕姐姐說,夏天更美,你有空一定要來。
大廳裏擺著幾架子的陶瓷,大小不一,琳琅滿目。後院是一家陶社,茶色的木架上放置了不少珍藏的好東西,也有自家手製的作品,有笑臉陶俑,也有青眼瓷魚。邀請我的茶仕實則是這裏的老板娘,而陶社的老板正是她的丈夫,兩個人在山裏過著煮酒烹茶、落花圍棋的日子,宛如神仙眷侶。
“真的是,太酷了!”我脫口而出的,竟然是這麼不合時宜的話,但的確表達了我的心聲。
“天冷,喝點正山小種吧。”她開始煮水。
說實話,我已經很久沒喝過茶了,和咖啡一樣,茶對我來說隻是一種媒介,重要的東西並不是茶堿和咖啡因,不是這些東西的情調種種,而是在咖啡店和茶社這樣的地方,遇到的人。所以,之前的茶堂姐姐也多少能夠理解我放棄在那裏做茶仕的原因:我想去找其他好玩的東西,想擁有不同的經曆,認識更為新鮮有趣的人。
但是如今聞著熟悉的茶香,而且是來自堂姐故鄉福建的正山小種,我的思緒不禁回到從前。“其實我,並不是很懂茶,也沒有養成喝茶的習慣,接觸茶,多半是因為人。”我說道。
她笑意盈盈,問我是否知道“一期一會”。
“聽說過,是不是什麼‘一生中隻有一次的相會’的意思啊?”
“字麵上是這樣,”她說,“其實這是日本茶道中的說法,究其根本,坐在一起這樣喝茶的機會,或許一生隻有這一次,因為下一次與你麵對麵喝茶的,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而你所喝到的茶,也不會是原來的那一杯。”
我怔怔地望著麵前的紅茶, 人生的每個瞬間都是獨一無二的。一個瞬間,可能就是一生。“一期一會”的另一個意思,是不是就是“後會無期”呢?喝了這半壺,我大概就要下山坐車回家,再來的機會恐怕也不會再有。
所以要好好珍惜才行啊。幹了這杯紅茶怎麼樣?
我差點一口喝光,還好反應過來,這個可不是老白幹,得慢慢品。“謝謝你,”我對老板娘說,眼前卻浮現了當年的茶堂姐姐,顰笑相合。再聞茶香和再見有情人是一樣的事情,一期一會,隻要曾經珍惜過,就能慨然放手離別,珍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