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院子外的侍衛終於撤去,是在崔氏受邀前來的時候。
莞兒將自己在屋裏好好悶了幾日,期間曹丕來過一次,並未提及太多關於她遇襲的言語,隻說了襲擊她那人已經被處決了,等過了這陣子流言蜚語,一切都會回歸原樣雲雲。
莞兒附和著一笑,卻道:“二公子這樣說話,莞兒都不習慣了。”
“哦?”曹丕挑眉,“那我平日是如何說的?”
莞兒便笑著學了他的語氣:“你怎的這般膽小,區區個歹人便嚇得不敢出門了?一點兒也不像是沙場曆練過的樣子,嘖嘖。”
曹丕被她這惟妙惟肖的樣子逗得笑出聲來:“我平日便是這口吻?”
“當然,你可總說我膽小來著。”莞兒抿著唇笑。
曹丕見她眉宇舒展,並沒有藏了許多的陰霾,甚至還有心情與自己開玩笑,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莞兒,你,可還好?”
“當然很不好。”莞兒站在院子裏一棵粗壯的桃樹下,樹枝上將化未化的積雪不時簌簌落下,襯得她青絲如鴉,唇邊的微笑淡然,“不然我也不會一直躲在房裏不出門了。”
“我看你倒是樂觀得很,”曹丕走過來與她並肩而立,“笑得沒心沒肺的。”
莞兒扭頭看一看他,自己如今恰好齊了曹丕的下頜,便道:“二公子,我似乎長高了一些。”
“嗯,”曹丕伸手比劃了一番,“還真是。”
“不光個子長高了,我發覺,自己也比以前貪心了許多。”莞兒攏起袖子,笑得清淺又困惑,“以前的時候,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能填飽肚子便覺得心滿意足了。可是現在,我卻開始奢求一份安穩平靜的生活,期待日子過得有盼頭,”她頓了頓,輕歎道,“還希冀著,我藏在心上那人心裏眼裏也隻有我,最好一生一世一雙人,能陪我看晚霞,看朝陽,看一輩子……”
曹丕一雙狹長眸子定定看著她,她隨意束起的長發,玲瓏的側臉,明明紅唇抿起弧度,纖長的睫毛上卻有點點晶瑩的水珠。
他心中,有震動,不忍一齊湧上。
莞兒並未注意他的神情,自顧自地說著:“可是,這種種經曆下來,我倒是明白了。這世上很多東西,是我窮其一生,也沒有資格擁有的。”
“很多事情,也是我這般渺小的存在,所無法扭轉,無法改變的。”她道,“就如當日,即便我能算得了荊州牧劉表的身後事,卻難以預料到丞相大人會因了荊州一役的勝利而於赤壁輕敵,最後铩羽而歸。所以,這世上最難預料的,不是命途,卻是人心。”
“至於我自己的事,我就更不知曉了,”她纖細的手指點一點眉尖,分明是笑著的,語氣卻蒼涼,“師父曾說,我命運多舛,隻怕一生興衰都要係於他人……這倒是一一應驗了。幼時跟著師父奔波,如今又在這裏,身不由己,從來都被別人牽著走……也許,亂世當頭,有人脫穎而出,就必然會有人被棄之如浮萍罷。”
莞兒低著頭,她的氣息近在咫尺,微微的馥鬱氤氳在清冷的早春,讓曹丕覺得她仿佛是一朵過早開放的迎春花,柔軟又嬌嫩的淺黃,隻讓他忍不住要去嗬護,去親近。
他靜靜聽著莞兒自言自語般的低喃,隨意抬手,拂去她肩頭的幾絲落雪。
“這些事,以你現在的年紀來看,卻是太沉重了。”曹丕輕聲道。
“我可是連軍營都呆過了,”莞兒斜睨他一眼,“而且,連人都殺過。這些事你見哪個姑娘家經曆過了?”
“這倒是,”曹丕聞言便笑得很是魅惑,“其他姑娘家怎能比得上莞兒?”又湊近了莞兒,“丫頭,你方才算不算對我敞開了心扉?”
他拍拍莞兒發頂:“從前你總是對我防備之極,如今突然說了如此多的心裏話,是不是認真考慮了我那日的提議?”
他那日的提議?是指……與他在一起罷。
莞兒卻搖搖頭,後退一步脫離他手心的溫暖:“公子,不可能的。”
曹丕的笑容僵住。
“與公子說了這些,倒不算什麼敞開心扉,”她接著道,“隻是莞兒這幾日閉門深思的一點感想罷了。莞兒如今懂得了,若是沒有期許,便不會再絕望。我太過渺小卑微,實在是……不配公子如此看重。”
曹丕眯了眼睛看她,語氣變得微涼道:“你配不配,還是我說了才算。若我偏要你呢?”
“強扭的瓜不甜,”莞兒直視他的攝人目光,“況且,一生一世一雙人,本就是每個女子的夢想,我想,甄夫人心中也許亦是作此想法罷。公子,良人莫辜負。”
曹丕不再言語,隻是默默看著她。
“莞兒現在已是眾人眼中殘花敗柳,是沒了清白的女子,”她輕輕靠在身後樹幹上,將袖子攏的更緊,仿佛寒冷,“公子若執意這般,難道不怕他人笑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