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旋而歸,必有夜宴。
席間眾將士談笑風生,情緒高昂,或豪放或沉沉的聲音響徹廳堂,倒襯得夜色更加靜謐深沉。
曹植看到了推杯換盞的曹丕,亦瞧見了笑語盈盈的甄宓。
環顧一番,卻沒看到莞兒。
她怎麼能說嫁就嫁了曹丕呢!定然是母親或曹丕又強迫她了罷……
還是他太渺小,什麼事都不能作得了主宰。
這樣的情緒控製下,曹植不由得一杯又一杯,烈酒仿佛流水般灌了下去。
一旁的崔瑩目中有擔憂,猶豫著卻也無法開口勸說。
今日午後,她鬼使神差地告訴了曹植莞兒成了二公子妾侍一事,是隱約含著他能就此死心的期盼的。
可是他心中若過不去這個坎兒,隻怕以後會更不喜歡自己罷……
這樣想著,崔瑩便咬了唇,有些後悔了。
曹相卻突然注意到曹植這邊,仿佛想起了什麼,道:“植兒今歲也二十了。”
卞夫人笑道:“是,隻待生辰那日加冠,可不就是成了大丈夫了。”
“唔,所謂成家立業,如今植兒已經成了家,該是男子漢立業的時候了。“曹相捋著短髯,稍加思索,便轉向曹植道,“植兒,此番西征你亦得了不小的磨練,多有建樹,今日為父便賜你一字‘子建’如何?隻望你以此作勉,好好建功立業才是。”
眾人目光都投向曹植,一時間席間皆靜。
曹植聞言卻一笑,伸手將麵前小幾上最闊的酒爵拿了來,滿滿倒上後舉杯離席,在曹相的主座前單膝跪地,將酒爵恭敬舉起:“孩兒定當不辜負父親期望,先幹為敬!”
說完,便毫不猶豫先行將酒爵一氣喝幹,頗有豪爽不羈之風。此舉契合眾將心意,拍掌叫好聲連連不斷,響徹整個廳堂。
曹相見狀哈哈一笑,也伸手端起了麵前酒爵:“好,不虧是吾之子!”
一旁的賈詡讚道:“三公子這氣度形容,倒是與主公極相像。”
“這是自然,”曹相讚賞地看著曹植,“諸子當中,子建的性子與氣度的確是與吾最為相似的。”
此話一出,席麵上的眾人心中便有了一番思量。
而曹丕將一切盡收眼底,麵上猶掛著得體的笑,狹長眸子裏卻有寒光一閃而逝。
氣氛重新熱鬧起來,直到月上中天,筵席尚散。
曹植已是有些醉了,他同跟在身後的崔瑩道:“你先回去罷,我與楊先生有些事要商量。”
崔瑩自然不曉得楊先生是誰,事實上曹植去做什麼也不必與她說,男人的事情,豈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摻和的。隻是曹植願知會她一聲,也許心中也是有些在意她的罷。
這樣想著,崔瑩不由得露出個笑來:“爺,那讓清鳴陪著您吧?夜裏路不好走。”
“無妨,我沒事。”曹植擺了擺手,白皙的麵色雖泛上了些許酡紅,腳步倒真的穩當。崔瑩在後麵看著他確實不像大醉,方才安心,自己先行回了一夢閣。
曹丕卻看到曹植幾步趕上要回了住處的楊修,與他說著什麼,接著兩人便一同上了馬車,出了府門。
他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絲冷笑。
“德祖,”馬車裏,曹植的聲音帶著些許酒意,卻十分清晰,“父親今日突然為我賜字,此事你如何看?”
“自然是主公看好你之意了,這還有甚懷疑?”楊修笑道。
他是丞相身邊主簿,是慣會揣摩人心思的。當年丞相曾在修建相國府的大門時親自視察,看完之後,隻在門上題了個“活”字便離開了。楊修瞧見後,卻立刻叫修建的工匠將門拆掉。原來正是他揣測到丞相是作了字謎,門裏加個“活”字,是“闊”字,丞相正是嫌門建得太過寬闊了。
此事一出,連丞相都說,德祖斯人,心思最是縝密,誰都瞞不過他的眼去。
聽聞楊修這樣說,曹植心下微感慰藉:“父親傾向於我,自然是好的。”卻又想起今日席上曹丕深沉的目光來,“隻是二哥心裏,怕也要有幾分計較了罷。”
“龍爭虎鬥,上天入地,本就是明裏暗裏都要較勁的硬仗。”楊修笑得篤定,“公子不必擔憂,如今丞相偏向於你,無形中便多了幾分優勢,這要好好利用才是。”
曹植聞言,點頭稱是。猶豫了幾分,還是忍不住道:“莞兒她,聽說她嫁了二哥作妾……而且,母親也未經我同意便往我的一夢閣塞了門妾侍,這樣行徑,我當真是難以忍受。”
這事他本不願多說,可捺不住心中不鬱,還是說了出口。
楊修聞言一挑眉毛:“莫非這幾年都過去了,公子心中卻仍舊放不下莞姑娘?”
曹植苦笑:“這……如何能說放便放?我一直覺得是我將她帶進了這漩渦裏,她才受了這許多的苦楚……”
楊修思忖幾許,與他慎重地道:“此事我不便多加議論,隻是公子記住一點,千萬不要因為夫人為你納了妾侍而前去質問,也不要再與莞姑娘私下多來往,這些事情雖是內幃瑣碎,卻能一不注意便能害了你,也害了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