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破厄(1 / 2)

是夜,秋霧彌漫,在夜空的掩飾下纏繞詭譎,變換著虛無的形狀,院落間不見宮人走動,更是顯得靜謐,隱隱攜了幾分的淒涼之感。

唯有秋風簌簌,不時吹拂廊下的燈籠,又突襲了緊閉的雕花門,將兩扇門吹開了縫隙,透出屋內的狀況。

甄宓麵色凝重,半晌才出聲問道:“莞兒,是什麼結果?”

莞兒垂了眼瞼,卻避而言它:“甄夫人,你若信我,便聽我安排一次,可好?”

她說這話時,有隱隱刺骨的涼風自半敞的雕花門進屋裏席卷,螢黃的火苗在燈盞邊緣劇烈跳動,晃得莞兒麵頰忽明忽暗,這樣的光影交錯間,甄宓甚至有一瞬的錯覺,她以為對麵坐著的不是別人,而是又一個自己。

鏡像一般,令她覺得恍恍惚惚。

“我一定會為你破除厄難,保得平安。”

攜了風的味道,莞兒聲音空靈,帶了忽遠忽近的渺遠,竟讓甄宓一瞬間便信服了。相信莞兒的話,相信她是要助她。

“你要……如何助我?”甄宓下意識地問道。

莞兒唇邊便綻開了個清婉的笑:“甄夫人,我們兩人的相貌真的很相似。”她站起身來,去關上了被風吹開的雕花門,轉過來半靠在門前,像是在回憶,“我第一次見你,是跟著先帝從淳於歸來的那次接風宴上。”

莞兒清清淺淺的敘述,亦將甄宓一同拉回了當年的場景。

“那時你衣衫剪裁華貴,溫婉可人,明明與我那樣相似的臉,可是我們的氣質卻截然不同,我學不來你的典雅,亦學不來你的嫵媚。可是那時候我卻總感覺,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十年後的我自己,如何款款而來,如何言笑晏晏。”

“如今十多年過去,如今來看,你我是不是真的更相像了?”她笑著,眼尾如鳳翼飛揚,卻突然蓄滿了晶瑩的淚。

“若換了一樣的衣妝,隻怕連熟悉的人也難以分辨呢。”

甄宓突然明白了莞兒想做什麼,她大驚失色:“莞兒,你在想什麼?!”

莞兒還未多說,她便反應過來,隨即苦笑道:“我曉得了,是不是……即便遠在洛陽,他也覺得我礙眼,欲除之而後快了?”

這個他,自然便是曹丕。

莞兒知曉終究是瞞不過她的,便點了頭,索性和盤托出:“他隻怕……不日便會派人來了,他的人一到,隻怕是凶多吉少。”

“我卜了卦,而你這一卦雖說凶險異常,卻仍有轉機之跡象。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會助你逢凶化吉。”

“你不會是想替我去赴難罷?”甄宓麵色卻絲毫不鬆懈,嚴峻道,“莞兒,我不同意。”

不待莞兒接口,她又接著歎道,“我這一生,波瀾起伏過,平淡乏味過,輝煌過,自然也失意過。人生百味,我已是嚐遍了,如今我一直掛心的大事已了,生無可戀,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可你卻還年輕,”她道,“還有許多的好年華,他雖也曾利用過你,但總歸心中還是有你的,否則也不會曉得你不喜歡他卻還是要強留你在身邊。莞兒,我的命運,是好是壞都該我自己去承受,走到今天其實都在我預料之中,並沒有什麼遺憾。”

“可是叡兒和翎兒呢?”莞兒卻反問,“你不想看著叡兒承繼大統,不想看著翎兒嫁人生子?縱然夫人你一生嚐遍人生百味,卻也不過是從一個宮室轉移到另一個宮室,甚至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鄴城,你難道……不想去看一看鄴城以外的大好的河山?”

甄宓聞言,卻沒能反駁,隻得良久的沉默。

莞兒卻歎:“我喜歡子建,曾經我以為天涯永隔後,我便能慢慢忘記他了的。然而從我十六歲離開他身邊起,我的生命,卻再不複以往的精彩與期盼,隻變作了無數難捱的日日夜夜而已。夫人,每個人都有些什麼是要拚了性命也要守護的,你所想守護的是叡兒的大好前程,而我所想守護的,卻是我年少最純真不過的愛情。”

“可是現在,你還可以看著叡兒一步步向前,而我對子建的喜歡,卻早就已經到了末路。所以生無可戀的不是你,是我。”

是了,從十六歲到二十七歲,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對於年少時那份執著的愛戀竟一直無法隔斷,它不過是被強行埋藏在她心田的某個角落靜默,隻需曹植一個微笑,便能瘋長成一棵蔭蔽她所有理智的參天大樹。

這份執著的愛戀,竟像是烙在靈魂深處的胎記,與生俱來,難以磨滅。從曹植向她伸出修長的手掌時起,便已經注定了一生的羈絆與纏繞,剪不斷理還亂。

如今她卻與曹植天涯兩隔,此生再難見。留在洛陽後宮中做一朵時時刻刻盼望著雨露恩澤垂憐的花,無能為力地等著歲月終老,無人問津,這樣有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