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家(1 / 2)

七月七,不無意外地下了場淅淅瀝瀝的朦朧細雨。長安巷在雨聲窸窸窣窣低落中顯得更為幽深曲折,各家門廊的軟紗燈籠在微風中淺淺搖曳,靜謐空寂。

卻有個穿著真紅暗紋羅衫,配著大紅紗裙的女子嫋嫋婷婷地走進狹長巷子的深處,三寸金蓮大約纏得極好,使她邁出的步子細碎又玲瓏搖曳。鴉青鬢發如雲,一柄繪了點點紅梅的油紙傘邊緣晶瑩雨珠兒串成珠簾依次滾落,襯得背影迷蒙,分明是油墨重彩的一抹紅,卻無端地與這幽深的古巷分外和諧。

輕淺的步子伴著雨滴一同落在長安巷的青石板路上,生生落落,扣人心弦。

楊七夕正巴巴坐在一側茵席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九姬手中剛剛取出的那一小壇尚未啟封的酒。粗陶小壇,繪了樸拙又分外豔麗的一朵木棉花。

九姬曾說,今天會有一位客人來帶走一壇酒,故而他一大早就趕了來,嘿嘿道:“今日是我生辰,不如也給我嚐一嚐聊作生辰薄禮?”

九姬無視他,楊七夕便隻當她默認了,樂顛顛就跟了九姬去後院。

七月份的院子裏正是姹紫嫣紅,在這朦朧的雨滴中絲毫不顯頹勢,反而被襯得更加風情。九姬便與楊七夕道:“今日要來的那位客人,曾經是你的師妹。”

楊七夕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是我的前世……琤璵公子的師妹麼?”

“不錯。”

看來又是一個與他還有幾分關係的故事啊,楊七夕感歎中,不曉得這又是一個怎樣纏綿淒婉的故事。九姬卻已經進到了那方隱秘的酒窖裏,再出來時,手中便捧著了這壇還未破封便已令他垂涎三尺的酒。

經年沉澱出的馥鬱濃得仿若粘稠,在小小的店子裏一縷一縷被稀釋在空氣中,於是連烏木櫃台與一排排的貨架,甚至木質地板都裹上了這一份清冽的酒香。

楊七夕垂涎,餘光裏卻突然闖進一抹嫣紅,下意識地轉過身,卻看到個姑娘白淨的側臉。

她仔細地收起繪了紅梅的油紙傘,這才邁著細碎的步子跨進門來,紅唇微啟,如珠玉清脆的聲音柔柔地傳來:“請問這裏……是酒姬嗎?”

楊七夕愣了半晌,卻突然冒出一句及其不和諧的:“外麵不是有牌匾……?”

那女子便柔柔一笑:“這位公子,奴家……不太識字的,見諒。”

孟九姬青綾下的雙眸瞥了頓覺不好意思的楊七夕一眼,纖薄紅唇便微微抿起:“你來了。”

女子一見九姬烏發如瀑,青衫縹緲,青綾覆蓋了雙眸,隻餘個尖削的下巴和一抹唇線微勾,與自己屢屢在夢中所見無二,便知是找對了地方。

“孟姑娘。”她淺淺笑著,走上前來。

楊七夕這才看清了她的相貌。

與一身光華逼人的紅衣相襯的是她有些狹長的雙眼,不是江南女子慣常的玲瓏杏子眼,卻明亮若星子,生生壓下了紅衣的氣勢,令人馬上注意到她纖長的眉與高挺的鼻梁,紅潤的唇,和白淨的雙頰。

是個美得獨特又不落俗套的姑娘。

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盯著人家瞧,楊七夕頓覺失禮,忙哈哈地搔頭轉移了視線。卻被一瞬間濃烈的酒香吸引,見九姬不知何時已經在小幾上擺出了個玲瓏剔透的大肚小酒瓶,與三盞已經斟滿了的細陶杯盞一樣,都繪了朵灼灼的木棉花。

“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女子盯著眼前的小盞,突然喃喃道,“夢裏有刀光劍影,凜冽廝殺,那個刀口舔血的女子長著一張與我無二的臉,可她卻總是一身黑衣隱在暗處,仿佛蟄伏的獸一般。這個夢我做了好多年,卻一直不得其解……我分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會去做一個……殺手呢?!”

楊七夕靜下來,與九姬一起專注地聽著女子娓娓的訴說。

“然後便是最近,我的夢突然變作了空白,隻有個聲音在指引我,到酒姬去,孟姑娘會給你答案。”她抬起明亮若星的雙眼,“孟姑娘,然後我便夢到了你。”

九姬的雙眸覆在青綾下,看不到她的眼神,隻有清冷如一的聲音響起:“前世羈絆,今生才會不斷夢見。這壇酒便是為你而製的,嚐嚐罷。”

“這裏麵,會有什麼玄機麼……”

“一嚐,便知。”

淡紅如花雕一般的液體流轉在杯中,透著點點的光暈,濃鬱的酒香纏繞著嫋嫋婷婷,女子深吸了口氣,便伸出纖白的手執起,一飲而盡。

這杯軟弱無害的酒,入口竟然是如此的辛辣,仿佛熔鑄了誰一生中最凜冽的情感,帶著刀斫般的刺激,滑過喉管後升騰起的醉意卻又是戛然相反的纏綿哀婉,這樣的剛柔並濟,卻在腦海逐漸喚起一張美到骨子裏的臉。

有熟悉的音律跳躍,慷慨肅殺中蘊含俠骨柔情,樂符泠泠婉婉,悲悲戚戚,帶了紛擾沙場的烽煙,帶了欲語還休的眷戀,古樸悠揚,如婉轉畫卷緩緩鋪陳在酒姬一方不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