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曼珠沙華殷紅泣血,和著忘川晝夜不息的悲風呼號與永不停歇的亡魂隊列,渲染成絕望又妖豔的色澤,從不褪色。
孟九姬卻是這一片血紅中唯一清馨的淡青。她白皙尖削的下頜微抬,悠遠目光透過覆蓋臉頰的青綾,落在不遠處高大靜默的三生石上,久久不曾收回。
“若是他還在……也許尚能為你探查一番三世情緣,可惜……”
她自言自語般地歎息,卻適時地住了口,目光重新回到骨十一身上,開口道:“情緣未了的話,即便前塵盡忘,來世也能於茫茫人海中重逢;而緣分淺薄的,縱然拚力挽留,隻怕也終是一場空虛大夢,所以,不必強求。”
素白的手端了湯,重新遞到了骨十一麵前。
骨十一猶豫了一瞬,還是雙手接過那碗渾濁的醴忘湯,抬頭對九姬道:“孟姑娘,骨某再無他求,隻願你能在琤璵那小子遇到難關時伸手幫扶他一把,如此,骨某便感激不盡了。”
孟九姬聞言頷首:“這不必多說,我自然……是要幫他的。”
“……多謝。”
最後在腦海中回憶起青雅粉裙盎然巧笑倩兮的模樣,骨家後山不斷飄落的英雄花,遠在鄴城的琉璃與琤璵,骨十一深吸一口氣,將麵前渾濁的湯水,一飲而盡。
奈何橋東,一碗孟婆湯,碎了多少人的地久天長,前塵皆忘。
而孟九姬始終目含悲憫,古井無波,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剛從舊輪回逃脫卻又立刻要卷入新輪回的亡魂。青衫永生不改,曼珠沙華絕豔,她守在輪回的起點與終點,像個不染塵世卻又固守執念的局外人。
又有誰,能看穿那一條覆眸的青綾,打量她從不肯示人的內心?
也有哭鬧呼號怎樣都不肯喝下醴忘湯的亡魂,孟九姬便淡淡退卻到一旁,冷眼瞧著凶神惡煞的牛頭馬麵上前扭住亡魂的脖頸強迫灌下,偶爾也會下意識地撫摸一下自己幹幹的麵頰。
她已經數千年沒有流過淚了。
那一日,伏在琤璵肩頭,大約她早就將一生的淚水流盡,從此內心也封鎖成一口幹涸的枯井,永生不願再見天日。
“我不信……我,我要眼見為實!”
孟九姬自然不能告知琤璵自己乃是親自送走了他師父的亡魂入輪回,隻能含糊地捏造了個理由勸他相信。而琤璵聽得孟九姬含糊地說完,卻始終不願相信骨十一已死的事實,情緒逐漸激動起來。
“事已至此,你不信我也無法。”看著情緒失控的琤璵,孟九姬反而冷靜得甚至有些冷酷,一揮衣袖坐下身來,淡淡道,“我無權決定你的去留。當初你師父也不過要我陪你一同到鄴城,路上照應你一番而已。如今我答應的事情已經做到了。你要回吳興郡,可以,骨琉璃是你的師妹,骨十一也是你的師父,一切都與我無關,你要去便去罷。”說完,便真的隨手拿起杯冷茶,小口小口地抿起來。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倒做得十足。
她這樣一番聽來冷心冷肺的話語言畢,琤璵卻反而漸漸冷靜了些許來。
師父費了苦心把自己引到鄴城來,所為的可不是又跑回骨家去,而且眼下琉璃的事情也好不容易有了些線索……好歹,要把師父交給自己的事情完成才能再回轉吳興郡才是。
可是……師父去了,身邊卻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豈不是太過淒寒?隻怕到了地下都難安啊……
將來若見到了琉璃師妹,隻怕師妹也會怪罪於自己的罷!
琤璵內心掙紮了許久,再抬眼看看麵容冷峻的孟九姬,最終才下定了決心,問道:“孟姑娘,你說能想法子叫我見到琉璃師妹……那我何時才能見到她?”
“師父若真去了,琉璃師妹也該好好祭奠一番才是,否則她隻怕會終生難安罷!”
“若是能盡快見到師妹,那我便能早些啟程回去了。”
孟九姬聞言抬眼:“你不走了?”
“不是不走,”琤璵肅穆道,“是稍微遲些,還是將師父交給我的事情辦好了,親眼見著師妹過得安穩,我才可以安心地離開。”
“……隨你。”琤璵如此在乎他那個師妹,盡管知曉此時的琤璵對於前世記憶是半點也無,孟九姬心中卻還是劃過了些許的不舒服,不過也是轉瞬即逝罷了,“就這兩日罷,我想法子帶你去見你師妹。”
“孟姑娘,多謝。”孟九姬雖麵上清清淡淡,卻一直盡心盡力地幫扶自己,這份情誼他琤璵不是不懂,而是感激到無以複加,不曉得該如何去表達了。
更何況,這份感激中還摻雜了些許隻有他才曉得的,甚是隱秘的情感,令他想起時便麵紅耳赤,心跳加速,真是一個樸拙的“謝”字可以表達得完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