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是未曾想到過宣帝高洋會突然英年早逝了的。
想當初,她還和高孝瓘一起在他禦駕親征的麾下退過突厥,平過山胡,那時候的青年眉目俊朗,躊躇滿誌,一鼓作氣地平定了四方,為北齊江山留下了片安穩的天地。
奈何再宏偉的誌向,也敵不過紙醉金迷的蝕骨侵染。
她與高孝瓘即便遠在苦寒燕州,也隱隱聽得傳聞,都是些宣帝反常又可怖的醃臢事,琉璃實在無法想象,那個馬背上汪洋恣肆的男子會是傳聞中這般凶殘不堪。
故而,文宣帝駕崩的消息甫一傳來時,高孝瓘雖有傷心,但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
“好在太子殿下是個宅心仁厚的,必然不會重蹈先帝覆轍了。”當是時,他笑著對琉璃這樣道。
琉璃卻沒有搭腔,隻聯想到了當初秋圍時驚鴻一瞥見到太子的那一回,雖說是個人中龍鳳,不過卻少了些許馬背上的漢子的曠達,高孝瓘說他宅心仁厚是溢美之詞,隻怕更多的還是懦弱罷!
若是君主懦弱無主見,便容易被臣子挾製,甚至連皇位都被垂涎覬覦,連朝堂都難以掣肘的話,該如何穩坐這天下?
這個道理,隻怕高孝瓘也想到了,故而他雖安慰著自己,緊鎖的眉頭卻絲毫沒有舒展開來。
然而新帝登基不久,卻親筆下詔要遠在燕州的高孝瓘回京受封,倒令琉璃驚異了些許。
難道是新帝剛榮登大寶,想要籠絡些人在自個手下不成?
然而皇命難違,琉璃與高孝瓘再思索,也得日夜兼程地往回趕。
眼下與高孝瓘坐在靜謐星空下,遠處有微弱的火把躍動,微風拂過麵頰的聲音,夾縫中蟲鳴的聲音,皆是真實,唯有身邊的高孝瓘完美的側臉在月光下朦朦朧朧,明明離她很近的,此時瞧來卻仿佛這星辰一般,其實遠在天邊。
她忍不住伸出手掌想要抓住遠方璀璨的星光,卻覺得遙遙不可及,隻能無力地垂下去。
誰料下一秒,手卻被人握住了。
握住她手的掌心極暖,溫和修長,因了常常舞刀弄槍的緣故,手掌上便覆蓋了一層粗糙的薄繭,刮擦在她最柔嫩的指腹,便帶了淺淺的麻癢。
琉璃轉過頭去看高孝瓘。
高孝瓘沒有看她,唇邊卻有個笑容漸漸擴散,到麵頰上的梨渦,到瀲灩的桃花眼,最後連眼角眉梢都是笑著的。
是真的很開心的溫暖模樣。
“怎麼,這雙手還想摘下天上的星星不成?”握著她手掌的手又緊了緊,他笑著挪喻,“野心可不小呐。”
“不是……”琉璃卻搖了搖頭,意有所指地道,“屬下喜歡星星,可是這星星瞧來就在頭頂,一伸手便能夠到的地方,為何我卻無論如何都夠不到呢?”
高孝瓘卻仿佛沒聽懂她的意思一般,笑容不減:“無妨,這有何難。你若喜歡,本公子為你摘了來便是。”
卻眼睜睜瞅著琉璃將手從他手心抽了出來。
高孝瓘忙想重新牽住她,卻是徒勞,隻能看琉璃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站起身來:“夜深了,明日還要趕路呢,公子快進去歇息罷。”
“琉璃,我……”他有些失落地喊著她的名字,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琉璃的顧慮與躊躇,他不是不曉得。
可是他又有何辦法?
看來這一次回京,他一定要想辦法多了解打探一番關於琉璃家族的事,若能為她卸下心頭重擔就再好不過了,那樣她才會心無旁騖地接受自己罷。
卻不知琉璃心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既然骨七是骨家派出給先文宣帝的暗衛,那麼眼下先文宣帝一駕崩,他該何去何從?
會不會已經被秘密處置了?
若是他被處置了,那族譜會落到誰手中,骨玉?
不過自己也有幾年未曾回京了,也許他體內的毒已經發作了也未可知——琉璃才不相信他能從族譜上找到什麼法子根除了這毒,當初師父保管族譜數十年,窮盡一生都未曾尋得破解之法,想來他也不會有這麼好運。
不過說到這烈毒……她不由得轉頭瞧一瞧身後已經熄滅了油燈的營帳——方才高孝瓘怏怏進去,現下估計已經睡下了,她還一直未曾告訴他。
如果告訴他,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毒發身亡無力回天,他會怎麼辦呢?
高孝瓘對自己的情意,她不是不曉得。
隻不過既然不會有結果,何苦要開始呢?
莫不如他依舊做他保家衛國奮戰疆場的勳貴王爺,而她便如骨家曆代的暗衛一般緊緊隨在他的影子裏,不見日光,永恒都生活在白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