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城算不上什麼大地方,常常可以在街頭看見乞者。
走入弄堂裏,越入深處,越發覺著寒氣逼人。
時暖摩挲著,哈氣取暖。
說來也怪,明明已入了夏,卻覺不著一絲暖意。
“要到了啊。”帶頭的女子衣著破爛,蓬頭垢麵。
腳又往前踏了一步,隨即竄出不少黑影,令其不由一驚。
“喂,注意點,我的客人!”女子大聲喊著,扭頭拉過時暖,“別害怕,這裏是我的地盤。”身上的惡臭令人作嘔,隻是未表現出來——如今寄人籬下了。
走到一處開闊的角落:“喜歡哪兒就坐下罷。”女子招呼著她。
時暖遲疑了一小會兒,而後尋一處拍拍灰塵,坐下:“謝謝。”很輕的聲響。
女子擺擺手:“別客氣。”也尋了個地兒坐下:“我叫小古,你呢?”
“時暖。”微微一笑。
“你不是本地人嗎?”若是本地人,怎會連在這麼小的地方也迷路。
“呃,我不是。”她猶豫了,說完自己覺著可笑。在江城生活了十八年,如今竟矢口否認,否認了這十八年:“來江城,是為了找尋一幅畫的。”
小古來了興致:“什麼畫?”
“傳家之寶,《江城子》。”女子的眼眸黯淡了下來。
小古並未注意到時暖表情的變化,顧自興奮著:“聽名字還真在江城。”她思索了一番:“好,這個忙我幫定了!”如此篤定,竟與離衣有幾分相像。不過卻也有不同之處。
她說罷便召集了手下的人——大多是乞者。令時暖驚訝的是,這之中竟還有五六歲的孩童,滿臉汙穢下是掩蓋不了的孩子的稚氣。
不禁歎氣,或是惋惜。
半晌,一個同樣滿臉汙穢的乞者小跑著上前:“打探到了,在安府!”小古起身,讚許地點頭。她又回頭對時暖說:“我去幫你拿來,在這等著。”予她一個大大的微笑。
小古走出弄堂。
這日光漸隱,打碎在她身上。
“安府。”時暖淡淡地帶過,“我不會就在這等的,畢竟那是戚家的畫。”想著又不禁落淚,那日的一切,到現今依舊記憶猶新,怎麼會忘得了呢。隨後也走出了弄堂。
二
安府。
“安兄,可見著一名女子?”更笙焦急般,詢問眼前的男子,“約莫十八歲,長發?”這麼的不知所措。
“這個嘛。”安府大少爺,安尋,“笙,這女子於你如此重要?”不緊不慢,挑眉,饒有興趣地望著他。
“是。”他從未這般無奈過。
安尋正欲開口,突地跑入一名家丁:“大少爺不好了,有賊!”
隨後二人跟著家丁來到一間屋子裏——存放著《江城子》。
一個髒兮兮的女子被兩個家丁狠狠地按在地上,不停地掙紮著,滿臉的不羈。地上正是那畫,像被人慌亂丟棄的。
“怎麼回事?”安尋微微皺眉。
“大少爺,這個小賊想要偷畫,幸虧發現得及時。”那人像是在邀功,洋洋得意。
他走到她身前:“你是何人?為何偷畫?”
她別過頭:“關你什麼事!”
一旁的家丁居高臨下地:“欸,你這個……”揚起手,未落。
“你們先下去罷。”安尋開口道,屋內隻剩了三人。
小古稍稍舒活手腳,又趕忙去拿畫,卻快一步被一雙大手拾起:“安兄,你怎會有此畫?”
“前幾日街上淘來的,看著漂亮,又沒花幾個錢。”
“你可仔細看過?”
“不過便宜貨。”他接過畫,仔細打量了一番。突然驚異地愣住,險些掉落了畫:“這可是……”
“出自戚家。”他又轉向小古,“你為何要偷這畫?”
門後的人兒一顫,緊緊攥著衣角。是害怕,又或是什麼呢。手撫上門,遲疑著。
“我喜歡這畫。”女子依舊不屑的神情。
她這才鬆了口氣,推門而入,走近了些:“安尋,近來可好?”笑靨如花,眼眸對上另一人時,卻泛起了霧水。
“漫霜?”安尋欣喜般,走到她身邊,轉而卻變了臉,“不,你不是她,她已死了這麼多年。”
“我就是啊,安尋。”她強裝鎮定的,卻依舊可以看出她在發抖,聲音也在發抖。
被另一人拽住衣袖:“時暖,為何要偽裝成別人呢。”這才真正慌了,掙開他,拉過小古,破門而出。
是不再回頭。
許久的沉默。
三
“差一點,我再去試試看!”小古斬釘截鐵地說道,卻發覺身旁的人兒一直無言。
與初夏的喧囂不同,是冬日裏的安靜,萬籟俱寂。
“對了,你同剛才的人認識?”
“認錯了罷。”時暖開了口,平淡之極。已無了先前的慌亂。後邊無人追上來——或是這才發覺認錯了。
小古作托腮狀好生思索著:“這樣好了,我明天再去一趟。”
“其實不必這麼幫我……”
“嘿,說什麼呢。既然一開始就說好要幫你了,就一定會幫到底的!”她這般決絕。不知這骨子裏的決絕像的是誰,叫人倍感熟悉。
於是點頭微笑,不再為何煩惱。
四
第二日夜,這般的黑。
一個人影竄入屋子,躡手躡腳。突然亮了燈,男子坐在椅子上,笑著,看著她:“我就知道你會來。”說罷喚上一名侍女:“子歡,帶這位姑娘去梳洗一番。女孩子嘛,要好好待自己。”
小古愣住,眼眶泛了白霧。從小在街頭流落,早不知何為“好好待自己”——自他們死後。
她竟出乎意料地未說什麼,乖巧般跟在侍女身後。
洗幹淨後的臉格外動人,令自己也一驚——這真的是我嗎?
小古推門走入,低頭看書的安尋聽見聲響,抬起頭來,不由一愣,繼而微笑:“坐下罷。來,同我說說,為何要偷畫?”
卻見眼前的人兒猶豫著,放下書,又說道:“別怕,我沒有惡意,就當嘮家常了。”
小古這才緩緩開口:“幫一個朋友,她需要這畫。”嘮家常,多麼奢侈的一個詞。從未真正有過家,又如何嘮家常呢。卻好像很平常一樣。
“是嗎?”記得昨日裏問起更笙。
“安兄,可否將此畫予我?不甚感激。”更笙如此在乎的,如今才發現。
“笙,你要這畫幹什麼?”
“一個朋友需要罷了,答應過要幫她找著的。”未歎息,未皺眉,未遲疑,隻有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