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1 / 2)

生活中再也沒有當初那種和諧的氣氛。蘇蒙放下肩上的水桶,一屁股坐在上山的路上,用一種憤怒的目光向每一個人射去,仿佛人人都是她的仇敵似的,誰也不去招惹她。大山不願、也不敢正視她的模樣,他感到悲哀,為她、為自己。但,又有什麼辦法呢?他想起隊長對他說的話:“……你莫看她長得是不怎麼樣,可心眼好、勞動強,她嫁給你,會象疼愛心肝幺兒一樣疼愛你,把好吃的全都省給你吃,你身子單薄,一切勞動活路她都能包下來,你隻管指揮指揮就行了……人要知覺嘛,哪兒去找這樣不花一分錢、白撿一個老婆的機拿呢?如今娶親,誰不花個一千兩千,你呀,拿著現成福不享?是的,他有時也想:蘇蒙有什麼不好呢?不就是沒文化、人長得矮胖些罷了,她身強體壯,力氣大得象一頭牛,勞動沒說的,這又有什麼不好呢?真的,有什麼不好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

這天,蘇蒙又沒吃早飯,吵著頭暈,全身沒有力氣。為爹的從蘇蒙的臥房裏出來,對丈夫說,姑爹的確是病了,在這樣火燒眉毛的日子裏,一人該頂兩人用呢,得趕快上醫院看病去。老江立即拿出錢來。蘇蒙去了,上公社醫院去,大家目送著她的背影,她今天略收拾了一下,脫下了汗漬的衣服,上身是粉色滌良襯衫,下著青色長褲,腳穿白膠涼鞋,象許多鄉下大姑爹走親戚一樣,還撐著一把黑布陽傘。

蘇蒙去了。從此就再巾,沒有回來。

世世代代傳下來的美好的或比較美好的,以及不那麼美好的德性,在當家的這個中年漢子身上都能尋著一點影子,有的明顯些,有的不那麼明顯。比如說,創造和進取、忍耐和等待、寬容和厚道,等等,在他身上並存著。他對於則

富的進取之心超過當今生活在偏僻的尤家山的莊稼人,而他的忍耐勁兒也超過他們。總有一天要落雨,我就不信它不落雨了……”這樣的判斷誰敢說不正確呢?簡直同真理一樣具有無可辯駁的正確性,我們的祖先就是這樣忍耐過

終於來了一場滂沱大雨。雖然在這之前,已經鑄成了重大的損失,但卻證明了老江的無比英明的判斷。

這是“忍耐和等待”的勝利麼?大山心裏算了一筆賬:旱災給這個小城鎮造成的損失以及抗旱所花去的物力、人力,兩項經濟損失加起來,已超過了安裝一個小型抽水設備所需的金額了。“忍耐”,作為一種傳統的美德,在大山這位青年農民眼裏卻變成不可忍耐的缺陷和過失了!

但是,不管美德不美德,總算下雨了。接二連三的大雨,濕透了土層,使工地又恢複了生機。樹上的果實當然所剩無幾了,損失是慘重的。

這個小城鎮的損失不僅僅是這個。他們還丟了一個象牛一樣幹活的大姑爹。

她到哪兒去了呢?該找的地方,如公社醫院、縣醫院、幾處多年都難走動的親戚家裏,凡是她有可能去的場所,都找過了。而且,當天晚上,老江就到公社醫院去過,家裏耽心她因為病重回不來,哪知醫生們根本沒有見過她的影兒。

她沒有去醫院看病。她是裝病?有什麼必要呢?如果真是這樣,那麼……

各種各樣的推測、猜想、假定…

當家的覺得,無論是怎樣的情形,這十有八九可能是一件醜事。他不能對外人承認什麼事實,他對人撒謊了,說是蘇蒙到她舅爹家裏去了,去做什麼呢?舅爹生病了,要她去幫忙照看家務。

瞞著外人,卻並不能減輕自家心靈的重負。

失去了,才感到分外的可貴蘇蒙的意外失蹤,陡然喚起了當家的心中不曾顯露過的全部的父愛,真是肝腸欲裂,蘇蒙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的可愛、這般的值得珍惜和愛護。他決定暫停粉坊的作業,親自跑去尋找蘇蒙,不惜時間,不眼見過的一樣;一個小長年名叫馮小狗的,小子長得標標致致,力大無窮,能騎馬舞棍,還能照著唱本兒唱情歌,這個馮小狗,竟然把老板家裏的閨女勾引壞了,她偷了不少金銀紹軟逃之夭夭,馮小狗倒象沒事的,仍在老板家裏呆著觀動靜......這一類故事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這瞎眼老漢就這麼獨自嘮叨,讓全家人聽得毛骨悚然。大山決定離開家裏,不能再留戀了。

此時,已挨過了白露,工地土地的修整、夏季整枝工作蘭做的差不多了。不能再呆下去了,他無法再忍耐這種日子。瞎眼老漢沒日沒夜地指桑罵槐,倒也算不了什麼,聽慣了也就當成耳旁的風,並不怎麼難受了。叫他忍受不了的是這個小城鎮的這種氣氛,平日裏顯得那麼豁達大度的老江,成天秋風黑臉,發狠地幹活路,變得固執得不盡人情,為一點很小的事,就扯著嗓子跟妻子爭論,而事後又後悔、生氣;他竟然埋怨淩波幹的活路不如蘇蒙幹得多、幹得好;工地裏的活兒,他挑不出什麼毛病,雖然他總是帶著那種審視的目光在工地內這裏那裏轉遊。近來,大山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常常從身後、從旁邊盯著自己,仿佛是懷疑大山身上藏著什麼危險品似的,弄得人老不自在……而母女倆那副樣子,活象家裏死了人,正在辦喪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