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普校
如果娘在天堂有知的話,我真希望她能再叫我一聲“傻子”……
娘告訴我,我剛生下來時,特別醜,而且不會哭。接生婆在我的屁股上拍了好幾巴掌,我還是不哭,隻是咧咧嘴。在我兩歲時,和我同齡的孩子可以口若懸河地講話了,可我連爹娘都不會叫。見此情景,爹悵悵地歎息著:“唉,生了個傻子。”
長大之後,我依舊呆頭呆腦。村裏的小夥伴在一起開心地玩時,我隻能在一邊傻傻地看。小夥伴邊玩邊喊:“傻子傻,傻子呆。爹不疼,娘不愛,”我跑回家,問娘:“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娘撫摸著我的頭說:“在娘的眼裏,你是最聰明的,娘最疼你。”
我最喜歡的是玩泥巴。每次下過雨之後,我總喜歡坐在村頭的那棵老槐樹下,認真地捏著泥娃娃。捏完,把它們擺成一排,認真地看,看著一個個和我一樣呆頭呆腦的泥娃娃,我開心極了,拍著粘滿泥巴的手笑。村裏人看見了,總要說一句:“真是個傻子。”隻有娘會認真地看我的泥娃娃。看完了說:“原兒捏的泥娃娃真好看。”
娘求了村裏最有文化的劉先生給我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叫高原,但是沒人叫我的名字,他們都叫我傻子。每次聽到有人叫我傻子,娘總會出麵糾正:“他叫高原,他不傻。”娘的糾正引得別人一陣哄笑。娘糾正了多少次,我記不清了,我隻記得村裏隻有一個人一直叫我高原,那個人就是娘。
6歲了,我該上學了。因為傻,班裏的同學總欺負我。每天,我都是帶著一臉的傷痕回家。娘沒辦法,隻有默默地流淚。後來,娘做了好多的鞋墊送給我的老師,讓他們在學校照顧我一下。娘做的鞋墊很漂亮,但也很辛苦。在昏暗的油燈下,常常一直要熬到深夜。早晨醒來,她的眼睛總是紅腫並布滿血絲的。
我上二年級了,可是簡單的加減法我都不會,老師對我沒辦法。一次,娘給老師送鞋墊時,老師說:“你不用這麼費心了,高原實在……實在……傻。他不是塊讀書的料。”娘驚呆了,鞋墊從她的手上跌落。我無法體會娘那時的心情,但我知道,那一定是苦澀的。
從那天晚上開始,娘就用一個小木板教我漢字和數學。娘讀的書不多,教起我來很吃力。大多時候,她都是低聲下氣地去村裏問那些讀初中、高中的孩子,聽明白後再回來一遍一遍地教我。在我8歲那年,得了一種怪病,拉肚子拉得我骨瘦如柴。娘給我找了好多的大夫,吃了好多的藥,還是不見效。眼看著我一天天地瘦下去,娘束手無策。她隻能把我抱在懷裏,不停地叫:“原兒,原兒……”
那個秋雨綿綿的午後,我昏迷了,無論娘怎樣哭喊我都不睜眼。爹蹲在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沉默著。隔壁的二嬸跑過來,見狀對娘說:“你去求求槐神,說不定,槐神可以救娃一命。”聽村裏的老人說,村頭的那棵老槐樹已經有幾百年的曆史了,村裏人有解決不了的事,常去求它。娘忙放下我,衝進雨中,來到老槐樹下,跪下去。這一跪,就是一個下午。冰冷的雨水撲打著娘瘦弱的身子,娘在雨中瑟縮成一團,像寒風中的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