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飛
如果有來世,讓我做您的媽媽。
1986年,我出生。
1987年,父親離開媽媽和我找他自己的夢去了。
從此,媽媽開始了獨自撫養我的艱辛旅程。從此,我欠下一筆這輩子還也還不完的情債。
1990年,我四歲。媽媽帶著我,背著包袱,去奶奶家,希望他們能夠承擔撫養我的部分責任。門裏奶奶和媽媽爭吵的內容我早已記不清了,腦海裏隻剩下一個片段:門裏飛出了一個玻璃奶瓶,摔在地上,飛起的玻璃跳到我的手上,流血了,然後飛出了媽媽背去的包袱,然後媽媽出來了,拉著我,昂首闊步地離開了。
當天晚上,不諳世事的我熟睡著,客廳裏召開了家庭會議,除了媽媽自己,沒有任何人讚同她獨立撫養我的決定。舅舅說:“如果你到時候遇到什麼困難,可不要怪我們不幫忙,你也知道,養個孩子是多麼艱難的事情,我們自己也要養小宇。”媽媽說:“我想清楚了,她是我的孩子,我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我能給她所有東西。”
媽媽沒有食言,她給我了一切。
四歲半,我開始學習鋼琴,一個月的學費是240元。於是34歲半的媽媽打破了國有企業的鐵飯碗,下海了。
六歲半,我進入本區最好的小學,那是36歲半的媽媽到處托人為我改戶口,走後門的結果。那年,疼我的姥爺離開了人世。從此以後,家裏隻剩下了姥姥、媽媽和我,三個女人相依為命地生活。
那些懵懵懂懂的時光中,印象最深的是六歲那年,幾乎每晚我都要上演的例行節目——嚎啕大哭。年幼貪玩的我,總是找各種理由不練琴。剛開始的興趣,早已因為練習過程的枯燥、辛苦而磨滅殆盡。於是,幾乎每天,當講道理、說好話等種種方法都無法對故意偷懶的我起作用時,媽媽都會耗盡耐心,進而惱怒地把我摁到琴凳上,打我的頭。她下手很重,可我卻更加倔強。結局往往是,午夜時分,一個女兒邊哭嚎,邊彈琴,一個母親流著淚,嘴裏喃喃:“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氣人的孩子。”好像是一場戰爭,雙方都精疲力竭才能結束。我那時是如此恨她,恨我的媽媽。當大人不在的時候,我就拚命地砸琴鍵,發泄憤怒。六歲的我哪裏懂得媽媽生活的艱辛?當時她正麵臨又一次就業的選擇,還為了我拒絕了一個想和她組成家庭的男人。
我剛上小學,媽媽就成了個體經營者,開始經營通訊器材,鋪麵就在我的小學附近。那時起,她就忙了起來,照顧我生活的任務交給了姥姥。因為媽媽的堅持,我由姥姥監督,繼續練習鋼琴。沒想到,這一練,就是十年。後來我拿到了鋼琴十級證書。
2000年,我14歲了,媽媽44歲。從小學到初二,我們間的接觸卻越來越少,她忙於賺錢養我,我忙於學習。鋼琴十級證書拿到手後,我堅持要念書,不想學習鋼琴專業,媽媽和姥姥也表示讚同。我的成績一直是年級前三,可是因為性格外向,不大注意小節,班主任好像不太喜歡我。一次家長會之後,她對媽媽說:“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不過,好像她和男同學走得比較近。放學的時候,總有男同學等著她一起走,你要回去注意觀察她下。”媽媽回來把老師的話當成笑話學給我聽,她和我說:“媽媽知道你性格就是像男孩子,所以才和男孩子玩得多是吧?你們老師太多慮了呀。”她對我的完全信任讓我無比感動,更異常輕鬆。那個時候早戀像一觸即發的地雷,讓大多數家長神經敏感,讓每個孩子既害怕又好奇——招人喜歡的孩子,害怕所有人的懷疑;沒有經曆的孩子卻生氣自己為何與此無關,幾乎每個人的心理都受到了影響。媽媽絲毫不在意的表現,讓我自然而順利地度過了青春期的躁動。上大學以後,媽媽和我談起以前的同學,很多時候她比我記憶得還深刻,誰對我有過好感,誰曾經在某個時候和我交往密切,仿佛是她經曆過似的。細聊之後才知道,那時我的“情書”,她都看過;很多信件,她竟然還替我保留到現在。她雖然擔心我,可是卻害怕給我造成心理壓力,所以選擇沉默地站在我的背後,小心地守護我。
2001年,15歲的我進入重點高中,45歲的媽媽再次轉行,開始從事保險銷售工作。我放學回家已經是8點了,她因為要上門拜訪客戶,常常比我回得還要晚。往往是我吃完飯開始學習了,她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進屋,匆匆扒兩口飯,躺在沙發上,看著看著電視,就睡著了。我們兩個的交流,隻有每天早晨。媽媽每天不到6點就醒了,做些家務,6點半,再叫醒我。然而我們卻幾乎每天早上都要吵架。她總是說我,這麼大的姑娘,為什麼不自己疊被子,為什麼不自己洗衣服,你看誰家的誰誰誰,從來都怎麼樣怎麼樣的。我總會憤怒地還擊:“你看誰好就找誰當孩子去。”現在想想,那時媽媽的工作壓力和我的學習壓力都很大,尤其是媽媽,她對於新的工作並不完全適應,每天都要想著怎麼才能拉到更多的保險客戶,努力賺錢,來保證我的生活質量,儲備我上大學的費用。我呢,總是孩子氣地隻顧自己,全然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媽媽雖然嘴上說我,可是還是幫我疊被子,還是幫我洗衣服,還是幫我刷鞋。她好像實在很不會表達她對我的嚴厲,隻是希望我更完美,或者說,比她完美。就好像我幾次看見她在沙發上睡著,心疼得很,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一樣。我們真的是母女。